傅鸿禧闻言垂眸，见她如今紧皱娥眉，眉眼间难掩恼意，料她是气的狠了，连忙安抚道，“我亦觉如此，此事在下会记于心中，等往后寻时机，再给他教训。”

茶楼处风波过后，街畔行人匆匆散了，二人也只顺着人群慢慢走动。怕她心气难平，傅鸿禧只得徐徐安抚着，尽力逗她欢喜。却不料，这话音尚未落于众人脚下，前头行人竟又停住围做一圈，侧耳便可董嘉枔的连连骂声，只不过如今似乎还添了女子求饶声，更为凄惨。

二人回眸对视，登觉不妥，连忙挤身观望。却见董家主仆已是撞翻了一处绣品摊子，荷包绢帕落了一地，其畔女子摔的极惨淡，另有一女子作势要扶，衣角却是被董嘉枔死死踩住，劈头盖脸地受斥，“眼睛是瞎了不成，什么破东烂西地也敢往本少爷身上撞，下贱的货色。”

瞧那两人似乎是摊主，稍长些年纪的见其妹受辱，如今只得低声下气地赔罪，求他高抬贵脚，却反惹的董嘉枔瞪眼，抬腿将零散于四周的绢布香囊尽数踢开，急吼她，“撞着人了倒还想几句话便免罪，你想的倒是美。什么破东西还敢挡道儿，我看你是活腻了不成？”言罢似乎又发觉了什么，俯身打量了那二人几眼，忽然笑道，“这模样倒周正，在此处卖绣品倒是可惜了。”

登时抬手去捉前头那女子的手臂，涎水顺着唇角下颚垂入衣襟，面上笑意猥琐，“罢了，这般好模样儿，若是说多了，只怕你受不住。你叫什么名儿，说来叫爷听听。”

稍长些的女子闻言登时沉下面色，如今虽跪下，眉眼间神色端正，不卑不亢道，“冲撞了公子，是民女之责，随公子打骂，还请公子饶恕小妹，她如今尚年幼，做事时尚不稳重，一时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饶她起来赔罪。”

董嘉枔闻言挑眉，如今倒也顾不得身上有伤，踉跄着半蹲下身，引笑道，“诶，这话说错了，姑娘如花似玉，如此娇贵的一枝花儿，得好生养着，本少爷素来怜香惜玉，又怎会舍得打骂姑娘。还请姑娘告知我，芳名为何，家在何处？本少爷可带你姐妹二人回府享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你们再不必顶着风雨日晒出来卖这些东西苟且偷生，本少爷带着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可好？”

见那女子垂眸，他只当是女子听进去，登时心中大喜，抬手去捉拿女子的衣袖，舔着脸道，“让本少爷瞧瞧你这手，干了虽多少粗活儿？绣了多少手绢儿？这水葱儿似的手指头若是磨成棒槌便可惜了，若是跟了本少爷回府，本少爷抬你做个姨娘，日后你便再不必做这些粗活了，自然有大把的下人伺候你。你这双手只伺候本少爷便可，要绣花儿也就只给少爷我一人绣荷包，累不着你，不比如今叫你受用？”

说话间，那手磨磨蹭蹭，便攀上女子的衣袖，要往她肩胛上游走。他似乎觉自己得逞，才要得寸进尺，那女子忽然抬手甩开他的手臂，厉声喝道，“请公子慎行！”

端端正正地给董嘉枔磕了个头，那女子再起身时，已是横眉冷目，一字一顿道，“民女与小妹家境贫困，靠着绣活，如今倒还可保全温饱。惊扰了公子，本是民女之罪。日后民女与小妹必定不碍公子的眼。还请公子莫要与民女一般见识，高抬贵手，饶民女一回。”

如今董嘉枔正背对着街畔众位看客，那女子的面容便清晰呈于众人眼前，看的薛绛姝登时愣于原地。

那张脸极熟，却已有数年未曾出现于众人眼前。

这女子不是旁人，却是从前京中世家贵女中的一位，前户部尚书府嫡女言君。

从前言府未曾沦落时，她是与苏静月、与薛蕴欢顽的好些，论起来，薛绛姝还得给她行礼，唤一句“言君姐姐”。

可惜风水轮流转，户部尚书言重因盐税案牵连，被查出贪赃枉法之事，已被圣上下旨投入大狱，言府被封，言尚书膝下子嗣亦被投入天牢，府中上下几百口人连坐斩杀流放，只嫡长女言君与其妹言词当日因不在家中躲过一劫。

虽如此，身为罪臣之女只得隐姓埋名，往后的这些年里，彻底消失于京中世家贵女的圈子，毫无动静。

这一隐姓埋名，便是数年。言家出事时，薛绛姝尚年幼，对当年旧案并无过多耳闻。等稍长些年纪知晓此事，她还曾有去寻言君二人的打算，可惜言府被查封，京中再无与言家有牵连的人脉，寻此二人便如大海捞针，纵染曾寻过几次，却终究是无功而返。

不想今日，“踏破铁鞋无觅处”，竟是将这活生生的两人重现于世人面前，惊的薛绛姝好半晌方才回过神，却已是来不及再思忖旧事，便见那董佳杺扬手赏了言君一个巴掌，气急败坏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爷给你好脸色好出路你不寻，非得等到爷要你性命不可？”

他并不识得言君，只当她二人不过是贫苦人家的民女罢了。先前他在邕王面前只得忍气吞声，如今邕王不在，见这言君便敢出言顶撞，登时恼羞成怒，将方才于邕王脚下受的气尽数发泄于言君的身上，口中骂声不断，若非小厮在旁拦着，只怕他要上前拳打脚踢，往死了折磨言氏姐妹二人。

先朝有富家浪子巧取豪夺、逼良作妾，今日董佳杺所作所为，竟是比先人更可恶，不配为九尺男儿。

薛绛姝只觉心底起火，这股火连带着方才于茶楼中隐忍之处，如今尽数勾上心头，只恨不得将这董佳杺好生教训一顿。心下如此盘算时，脚下动作不停，已然挤过几人上前，却不料傅鸿禧比她更快一步，如今已捉住董佳杺的手，将他横身摞到，横眉冷目，“天子脚下，不顾王法，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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