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邱二十七年的冬天,十一岁的孟绾第一次来到玄玉山。孟绾自小便有严重的心疾,那个冬天,孟绾旧疾加重。孟玄不知从哪得知玄玉山有神医可以治她的病,于是便将她送去了玄玉山调养。
神医辰砂是个怪脾气的男人,但待孟绾向来很好。在辰砂的医治下,孟绾的病颇有好转,再加上玄玉山确实是个养人的地方,孟绾索性便在玄玉山久住了下来,成了玄玉山的长客。
玄玉派创于明帝天华十三年,师祖李将言于玄玉山开辟隐世,同族人隐居于此,自创玄玉心经和玄玉剑法。泽邱二十三年,西羌部落攻打中原,此后三年,战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此时玄玉派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因玄玉派弟子品行端正,心怀大义,于战乱之中救济百姓,故在江湖之中声望甚高,至今成立已近百年,派内功法也发展出了许多分支。玄玉派内有五位师傅,还设有礼法堂,学堂和药谷,辰砂便是药谷的主人。
孟绾初次见到江子宸,是在草长莺飞的仲夏时节。孟绾来玄玉派已有些时日了,却极少出门,每日除了去药谷取药,便是在涑华阁读书练字。所识之人也不过是掌门和辰砂两人而已。
况且涑华阁地处后山竹林之中,不易被人发现,极为幽静。于是,当孟绾看到正靠在庭中那棵桐树上酣睡的少年时,不免有些惊讶。
那是孟绾第一次见到江子宸。那时的江子宸多少还有些少年的张扬与锐气,一身青衫埋没在开满桐花的树荫里,午后的阳光温柔恬淡,孟绾站在门楣里逆着光望过去。那时的孟绾忽然想起了书中说的一句话:山河未眠桃夭夭,当时少年春衫薄。
孟绾并没有吵醒树上酣睡的少年,只当是哪位长老门下的小弟子偷懒罢了,便回屋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一连数日,午后他都会来,孟绾不打扰,也并未在意。
直至一日,天空忽然下起了细雨,少年半湿着衣衫,站在檐下看向屋内正在读书的孟绾,一双眸子干净透亮,像是某种小动物,狡猾而又无辜,他眉眼弯弯,问道:“姑娘,我可以进来躲躲雨吗?”
那是孟绾第一次打量起这个少年,他生的星目剑眉,眸光像清澈春风中桃花临水,瘦高的身材,肩膀宽厚,眉眼弯起却像稚童。
“进来挡挡雨吧。”孟绾倒了杯热茶递给少年,继而继续看向手中的书。
“你叫什么名字,我从未在玄玉山见过你。”少年探着身子好奇的问道。
孟绾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少年眉目含着笑,黝黑的眸子里闪过潼潼光影,深邃而清明,孟绾一时竟有些不自在,只得移开目光,故作从容的答到:“孟绾。是来求医的。”
“原来如此。”少年顿了顿,笑容灿烂看向孟绾,继续说道:“我叫江子宸,玄玉派的五师傅。”
直至后来孟绾才知道,这涑华阁,是他母亲的故居,庭中那颗桐树,是他的母亲亲手种下的。
孟绾不知是何时同他熟识起来的,回想起在玄玉山的岁月,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无一不是他。少年明媚如春竹,一不小心,便相识了小四个春秋。
孟绾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玄玉山飞花漫天,梦里的江子宸还是少年时的风流模样。
江河入梦来,山海皆可盼。君自江海来,尔自山河归。落花流水,天上人间,而江子宸就站在少时的桐树下,笑着看她。
待孟绾醒来时,天色已如墨染,宋昭抱着剑,靠在一旁的榻子上,他睡的并不安稳,似乎遭了什么噩梦,眉头扭成了一团。即使是睡觉,也会保持着防备,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孟绾不想吵醒他,起身极轻。
宋昭还是醒了,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屋子里没有点灯,此刻只有三两月光洒进屋子,幽静而柔和。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悠悠笛声,不知是何人深夜怀愁,仍然未睡。佛曰,世人皆苦,应是不假。
孟绾轻推开窗子,晚风徐徐,庭中的那棵梧桐树在月色下斑驳陆离,撒下一地碎月。
再过些时日,便又到了梧桐花开的时节了,不过大抵应是看不到了。
往年花开的时候,江子宸总喜欢躲在花枝儿里午睡,他说连梦里都能闻到桐花的香气,可惜孟绾未曾尝试过。待花落时,还能拾些落花,叫厨娘做些桐花饼,配上瑾娘酿的酒,也是人间极乐。
孟绾从未告诉过江子宸,对于花开的三分春光和他眸间的五分璀璨,她都有那样一份温柔的期待。
而今,孟绾却想,那个少年会不会在渺渺苍穹的堑隙中出现,等到霜雪融化,枝桠繁茂,大雁归来,他就在春暖花开里等她回来呢。
孟绾想的有些出神,直至肩上落下一件厚重的氅衣,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身后的宋昭定定的看着她,那双极亮的眸子,即使在黑夜里也熠熠生辉。
有时孟绾会想,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明明是一身杀意,却偏偏又比谁都要干净纯粹。
孟绾每每见到他时,都会有种不真实的惊艳之感,像是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慢慢,却都抵不过他眉目间的星辰天光。
这些年来她路过万般绿水青山,度过无数清晨白雾,看遍世间万物,却无一人能如他一般,让风月皆为他沉沦。
孟绾曾经不止一次的猜测过他的过去,无论是背上狰狞的伤口,还是他极好的身手,都让她联想不已。
但宋昭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和一身过人的武功。至于他的过去,孟绾也便不得而知了。
每个人都有不愿言说的过往,而世人不知的是,还有一种过往,是空空如也。
然而宋昭似乎并不执着于过去,他天生是这样一副漠然的姿态,这是他的风骨。
该怎么形容宋昭呢,孟绾想,大抵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衬得上他,却又不及他万一吧。
“阿昭,陪我出去走走吧。”孟绾忽的开口说道,声色清明。
逐蝉鸣叫,蛙声不止,月圆如镜,凉风吹进屋内。
宋昭只是低声应了一声,便转身去点了灯笼。他向来如此,惜字如金,毫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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