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很喜欢风。
小孩儿喜欢风是因为可以放风筝,再从有坡度的草坪上滚下来,放肆地贪恋着童年的年岁。少年喜欢风,是因为她的头发会被风拂起来,精致的脖颈白到发光,活在梦里。成年人喜欢风的理由一时间想不出来,只知道,理由有千万个,想着想着,就出现了。
池愉对刮风的天气无感,不为什么。
喜欢某件事物的程度,或许可以用有多少个理由来衡量。如果你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喜欢是为什么,是因为好看,好用,或是习惯,那可以负责任地说,你对这件东西还没有到达最深层的喜欢。为什么呢?
世界未解之谜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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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愉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罕见的姓氏,谐音“吃鱼”,绰号都自己起上了,要不然就是“池鱼之殃”的前两个字眼。
之前听过一句话说,很多小孩都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比那个不成文的定律:别人的东西都是好的。
池愉带着这样的偏见,一年年度过。
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来得不及时,也不慢。在家待业两个月后入职了一家科技公司。
看似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池愉谈不上喜欢,也不烦闷,总之,无欲无求的性格造就了她如今的舒适圈。
沿海城市的风很大,特别是在高楼林立的商业街区,楼与楼之间的被挤压得纤瘦,用更小的着陆面积和加大的压强施加在来往的社畜身上,嘲笑你的弱不禁风。
夏季的末尾总是受到台风的临幸。
池愉双手抱在胸前扒住身上被风掀开的西装外套,不冷,但风呼呼刮着,透进皮肤的阴森,早晨也不例外。
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放肆的风?
池愉现在的公司主要是运营开发app出名。在清一色的直男癌程序员格子衬衫的人山人海里埋藏着这个不一样的长头发背影。是的,难得有女生做程序员,抛开对性别的偏见不说,大学时候选择计算机啦科技之类专业的女生就屈指可数,池愉这几年下来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也没觉得身边多一个少一个女生有什么区别。
人是群居动物,生来就是,但不代表一直都是,或者必须就是。
所有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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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名字里有三个木,朋友们都爱叫他“木木木”,简称“三木”。这么多年这个绰号一直伴随着他,换作旁人起初还会抱怨几句,他倒是脾气好,欣然接受着,总是笑眯眯,假笑都模仿不来的那种和善。
和这样的人做同桌,池愉很是幸运,位子多挪过去点面积他也不会说你什么,像个没脾气的稻草人,表情都是刻在脸上的样子。
关键是,这人成绩还很好。
高中三年,教室里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座位,池愉不耐烦地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撩撩头发——每次考试成绩公布之后都会有一群人雷打不动地过来找三木问问题,这对于池愉来说即使是吵到头大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有本事。
“你下回能不能换个地方当老师啊。”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池愉瘪着嘴嘀咕。
“不好意思啊,”三木从桌子下面塞给她一块巧克力,“人气太旺没办法呢。”
还真是高级凡尔赛。
池愉翻了个白眼。
地球转了几圈,时间过去了。高考像个没影子的鬼,偷偷摸摸细细碎碎地掳走了好几个光年。池愉其实对高考没有太大的压力,成绩挺好,虽然不是数一数二,但考个211还是不难的,争一下985,她要求不高,佛系的规划着。
如果有人问起来,池愉喜欢什么,她会说,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工作,不知道未来在大学里想参加什么类型的社团,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剪头发还是留长。
唯一能确定的也只有志愿大学排列下来一二三四。
“所以你也打算考H大?你成绩这么好应该试试S大啊,年级前三都进不了这个学校的话我们学校市重点的脸往哪搁。”
办公室里,班主任像唐僧在念紧箍咒似的叨叨三木,周围一圈老师压在隔板后面偷瞄这俩人的“对峙”。
“老师我明白,”三木慢慢悠悠地晃出几个字,这才像是老和尚念经,“我是有想过去北京,但不想去S大。”
老师们絮絮叨叨地劝说着,一边眉飞色舞地唉声叹气这孩子没救了啊怎么不报考最好的大学啦没办法啦。三木难得一见的眼神坚定,而不再是往常的钝感,这次看出了棱角。
老师们估计也奇怪,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不好说话了,以前真没见过。
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
还没等三木回教室,有几个消息灵通的顺风耳已经从办公室那头“飞鸽传书”回来了。年纪前三的乖宝宝和老师硬杠,这可算是本学期最罕见的新闻了,所以教室窗台边陈列起一排脑袋,贴着同款瞪眼o型嘴,一见到三木高挑的身形从走廊末尾闪现出来,一排脑袋“呼啦”一下全散了,幸好赶在主角回归之前都回了原位,开始装模作样地各干各的活儿,眼神藏不住地偷瞟到主角周围到方圆。
还真是有趣,对于这群被学习遏制好奇心地高三考生来说,难得有些除了学习之外的大事件。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抵触S大啊?”
三木刚坐下还没挺直上半身,池愉见状就立马发问。
“那你为什么不报呢?”三木撇嘴笑笑。
“我成绩没你好啊大哥。”
“那倒未必。”
看着低头自顾自翻书的三木,池愉皱起眉头一筹莫展。
他今天吃错药了吧。
就在池愉皱起的眉毛要恢复原状的那一刻,三木突然撇过头低下来和她小声说:
“饭点去庆祝下,老地方。”
要问这对同桌的和谐相处之道,很多人可能会期待什么“互相帮助”“学习对方优点啦”这样潦草的回答。实际上最重要的只有一条,而且敢打赌别人都猜不到的。
就是那个三木口中的“老地方”。
两人在食堂最角落,最靠窗的位置泡螺蛳粉吃。
所谓重口难调,能找到口味相投的人也实属不易。
所以这对同桌就将这浓郁的调味作为彼此之间对好运特有的庆祝方式。
“林木加醋不加辣,池愉加辣不加醋。”三木看了下手表,闷在盖子下面几分钟了。
开盖的一瞬间热气冲向天花板散开,假装没有存在过。下面热气腾腾的两人享受着夏天伊始的氤氲,热浪和热汤的重合是融洽的,而不是冰与火反方向的刺激。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成绩公布之后的校园,这场大戏比高考出成绩都精彩。本着考前敲打敲打可能会松懈的神经的意图,倒是挺有效果,让所有人的“神经质”了。
三木的桌子边上依旧是大排长龙,池愉原本要翻白眼,后来想想人家也有被翻你翻白眼的资本,于是自觉没趣地作罢。成绩不赖,不必担心,不至于没大学上……
三木讲完题伸了个懒腰,厚实的胳膊肘对准桌角悬空半只身子的笔袋趁虚而入,趁其不备“一招毙命”推向地面。散在地上的笔打乱了彼此平时彼此之间相处的规则,头没有顺着一个方向摆,大家也都要戴帽子才对。
“行了行了你这个强迫症什么时候能改改。”池愉趁老师背对班级写板书的时候偷摸着打断正在整理笔袋,给里面的笔排顺序的三木,说话时候嘴几乎没张开,无师自通的腹语技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一个男生这么多啰嗦的小动作。”
“我可没想成大事,反正我没说过要。”三木面上正襟危坐着看黑板实则台板里手里没停过。
池愉是睁大了鼻孔才倒吸进去一口气,继续表演“腹语”:“做作。”
“喂。”三木估计是太投入于整理东西太忘我了所以一开口没控制好音量,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刷地断了半截,掉进黑板槽的声音盖住了三木倒霉的发声,万幸但也吓得不轻。
“我说,我以后没什么追求就普普通通也行。”三木这次压低嗓子说话了,“所以就特烦那些说我应该考四大啦之类的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三木说完,把收拾好的笔袋放回桌面,里面的笔头都排列整齐地朝着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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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过很多人说没有一场考试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后半生。不好意思,所有人心知肚明却懒得辩驳:这是个伪命题。
高考就如同人生简历的抬头,进了哪所大学,读了什么专业,不管你今后从事的职业与之是否相关联,至少那个漂漂亮亮的学校名称没有哪个HR不喜欢。虽不是一劳永逸,但没有却万万不可。
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无道理。
期待和等待让高考来的也快去得更没影子。
等出分数的日子比复习阶段还难熬。
三木和池愉还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们共同的策略就是,在出分数前两天再开始慌张也不迟,之前的几周往疯里浪,死里玩。
好吧,其实实践起来并没有那么放肆。
就算是家长闭口不谈不可发表观点意见的自由,池愉和三木居然也习惯性地早睡早起起来,就这么“贪生怕死”过了几周,到了放榜的日子。
好在高三没白费,池愉和三木都能如愿。
换句话说,是池愉得以如愿,三木心满意足,三木全家和老师学校主任都无话可说,池愉开玩笑说做梦都能听到他们在背后暗戳戳地啧啧啧:“多高的分数报这些学校,废了废了……”
“那不然你自己读大学多孤单呢。”
“大哥,别搞得像一所学校只有我一个人一样,OK?”
池愉拿身份证的直角猛地一刺三木扎实的肱二头肌。
两人的大学生活就在三木哀嚎的那一刻拉开了序幕。
大学生活可比高中充实得多,说白了池愉上了大学才意识到自己原先对于“充实”一词的理解有误——成天除了读书看书念书背书再加个全文默写的作息哪里充实了,充气把脑容量撑爆的结实,而并非“充盈,精彩,又真实”。别嫌她戏多,这可是大家心领神会的共识。
社团招新的院校大场面往往是各大院校官网招生的封面,从高处拉长镜头,最好是找个专业的航拍无人机扫下去哗啦啦点点有几个人头,数不清才对。
学生会的摊位前的人形森林占据了体育馆的半壁江山。三木作为大森林里的一棵想被忽视也难的水杉,池愉刚进场子就找到目标人物。
“怎么样,面试顺利不?”
刚挤出人流最密集处能腾出低头嘬奶茶的空隙,三木就已经喝了半杯池愉带给他的水果茶。周围人抱怨着体育馆没空调闷骚的热浪。
“还行,把我自己毕生的优点全说了。”三木喝了半杯果茶脸上的高原红消下去一半颜色,“你呢?看样子是没什么兴趣么。”
“确实没有我喜欢的,”池愉歪着嘴咀嚼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她还加了椰果,“不然哪有空买奶茶。”
两人溜溜达达走到操场上,本没有散步的意图但是随着脚尖的方向走着。九月的天气还没允许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换掉短袖,秋老虎不发威生怕被人认错成Hello Kitty,操场边上偷偷亲热的小情侣,怕不是还没改掉高中时候躲避年级主任抽查而藏掖的小毛病。
“你以前跑八百米是真快,我们男生都追不上你。”三木喝完果茶把空杯子捏扁握在手里。
“谁让你们追了?男女生本来就是分开跑分别计时的拜托。每次你们男生跑那么快还在我边上压力可大了。”池愉给吸管换了个方向。
“我挺喜欢追的感觉,就很有趣。”
说到这儿,三木继续保持仰头吊儿郎当假装看天的姿势,假装没看见右下方池愉高低眉鄙视的表情,还不忘“切”了一声回应他。
“幼稚。”池愉哼哼道,猛吸一大口让整个口腔被珍珠填满,然后没有感情没有灵魂地格式化咀嚼,就像平时思考问题那样。
一个星期后,学生会录取结果出来了,邮箱里没有恭喜。
三木的落选没有为什么,也没有“所以呢”。
池愉接到三木电话的时候还在宿舍翘着二郎腿追剧,听到落选的消息她本能地显示出了极大的疑惑,然后是震惊,随后是“我马上来找你”。她着急忙慌风风火火地穿衣服,针织衫领口的裱花纽扣不牢固,被她新做的指甲一掐就松落。
多精致一粒扣子。
池愉想着晚上回来要记得缝上去,就从柜子里拿出那盒补充用的纽扣打算把暂时存放进去。
盒子里花花绿绿的颗粒,这只裱花纽扣扔进去就找不见了。
而且没人知道为什么。
从一箩筐宝石里挑出一颗剔透的钻石如同大海捞针,尽管它很适合嵌在某颗戒指上,但是,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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