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公捕公判

在看守所，邵金南实在拿不定主意，该对林觅说点什么，以度过这漫漫长夜。好在林觅一直滔滔不绝，随便一个什么话题，就能引发他的长篇大论。邵金南明白，林觅不过借此掩盖他内心的恐惧，以此来度过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光。

看着林觅头上夹杂在黑发间的根根白发，邵金南五味杂陈。那天黎明时分，邵金南和胡杰等同事把林觅送到看守所，接下来，紧锣密鼓地写新闻报道、胡杰的报功材料。此后，忙碌紧张的工作，让他把林觅忘得一干二净。

年末，公捕公判大会召开前，邵金南陪同事到看守所提人（把在押人员从看守所里押送出看守所外，诸如指认现场、参加公捕公判会议等），在一队等候押上囚车的人犯中，有个中年人冲着邵金南友好地微笑着打招呼：“你也来啊。”匆忙之间，邵金南随便点了点头，脑海里却一直在搜索这张陌生的脸孔，他是谁？看着有一点点面熟，他是怎么认识我的呢？我的印象怎么会如此模糊。想了半天，一个身穿牛仔衣裤，雪白的旅游鞋上有着腥红血迹的潇洒年轻人，双手背拷着半蹲在地上的形象，突然跃入邵金南的脑海，哦，他啊，林觅！才半年不见，怎么变成这样了？感觉他骤然增长了十岁还不止。邵金南的心中狐疑不定，他再次转到那排囚犯跟前，仔细看了一眼，果然是林觅！黑发之间，竟然长出了不少的白发，人虽苍老了不少，眉眼之间，却还是能看出那天晚上所见到的轮廓和神情。林觅也正在看他，显然，林觅是把他当作老熟人来看待了。虽然没有作过更多的交流，但林觅眼神中冲他流露出来的不无感激的热情，让邵金南完全领悟到，那天晚上，刚落网的林觅想喝饮料，递钱给他，请他帮忙去买，虽然没有买成，但他接过钱，想要行动却又犹豫不决，询问同事未果，又慌忙把钱退还给林觅。这事让林觅把邵金南与他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邵金南似乎已成了他的老熟人、老朋友。还有一种可能，长期关押在看守所里，除了同监室的狱友，很难见到外面的熟人、朋友之类，偶然在外来人中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便会倍觉亲切。

邵金南觉得，林觅冲他看时，眼神中流露出的那份热切，让自己不好意思冷漠不屑，无动于衷。他走到林觅跟前，艰难地找到了一句问候的话：“在里面，过得还行吧？”边问，边在心里面狂扇自己，这话问得太不得体了。人家被关押在看守所里面，你还公然问“过得还行吧”，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奚落打击人的刻薄话。

“还行，还行，也就是这种样子。”林觅热情地回答道。

邵金南点点头，赶紧从林觅面前走开，忙碌得多聊几句都没时间的样子。其实，他害怕这种无话找话的尴尬局面，他不知道，该对林觅说点什么才妥帖。而且，林觅那句“也就是这种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说他陷入囹圄的样子，还是指他内心煎熬，才三十岁的人，半年就头发花白、骤老十多岁的样子？

邵金南甩甩头，不愿多想。林觅头上夹杂着的白发，触目之下，耸然惊心，异常扎眼地支棱着，戳得他内心烦乱，浑身不自在。以前读书，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让人觉得虽然离奇，但也倒在情理之中。后来读《白发魔女传》，情场失意的练霓裳一夜白头，读起来就觉得有些魔幻。可现在亲眼所见，一个人半年不到便有了白发，苍老了十多岁的样子，的确令人震撼。

公捕公判大会，是当年的青Y县最吸引眼球的盛会之一，开道的警车，警笛鸣响，警灯闪烁，前后几辆警车中间，几辆东风牌大卡车，车棚敞亮，车厢两边，各站着一排人犯，由荷枪实弹的武警押解着，车队从青Y县城最热闹繁华的街道缓缓驶过，街道两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争相拥来，观看热闹。

会场设在青Y县灯光球场，会场正面的台子上，坐着县委、政府及公、检、法相关部门的领导。人犯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纸板，上书所犯罪行，被押解到台子下方，面对会场黑压压的人群，低垂着脑袋，列队站着。听候宣判。有的是公开宣布执行逮捕，有的则是公开宣布判刑结果。被判处死刑的，宣判完毕，脖颈上挂着的纸牌，便会被划上一个醒目的红色X号。会议完毕便押赴刑场执行。其余人犯，会议完毕后，依然押回看守所关押。

邵金南注意聆听，那次大会，对林觅，只是把之前对林觅执行的逮捕，在会议上公开宣布。同时被公开宣布逮捕的，还有林觅的同伙，白晚成和苟东旭。

自那以后，转眼已过将近两年，白晚成和苟东旭，分别被判处四年、六年的刑罚。而林觅，明天，就是他大限临头的日子。

下半夜，看守所的民警换了另外一班人。邵金南拒绝了同事的好意，没有休息，一直陪伴着。听林觅天南海北，东拉西扯的喃喃自语。

和林觅的交谈中，林觅的生活轨迹和心路历程，像一幅幅画面，一一在邵金南面前得以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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