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世间何来后悔药
窗外的天光,已经有了一点鱼肚白。邵金南生平第一次,对即将到来的黎明,充满了隐隐约约的恐惧,或许,他是担心,黎明的到来,会打断林觅的诉说。
林觅的推心置腹,让邵金南几乎感同身受。
天亮后,开过公捕公判大会,就要上路了。林觅觉得,以前的日子,就那么度过,想想,实在是太奢侈了。眼下,逝去的一分一秒,都是死神派来迎接他的号角。
白天和晚上的时光;雨、雪、晴、雾,各种天气下的风景;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不断更迭的美妙世界。至此以后,就再也无缘一见。惜别时才知道,这世界原来是这么可爱啊。
真心舍不得!
林觅的心,一阵阵绞痛。
最难割舍的是小诺,女儿那么可爱可怜,那么娇小无助。想起和她妈妈闹离婚的那段日子,小诺何去何从,是他们俩不断争执的焦点。林觅舍不得放弃孩子,他个性要强的老婆,那个女人,也不愿意放弃。那天,他俩带着孩子在大街上走着,突然再次争执起来,那个女人扭身就走了。转眼,就消失在街对面匆忙往来的人群中。小诺当时四岁多一点,见她妈妈突然走了,有些茫然,呆愣了一下,随即哭叫着,跑到街上,想横穿过去,去追妈妈。车辆呼啸来去,小诺迈开短小的、稚嫩的腿,每次想往前走,都被从她面前驶过的车辆阻挡住。她害怕得全身颤抖,却仍旧固执地试图前行。
见到那种情景,林觅瞬间泪崩。
他冲了过去,一把将小诺紧紧搂在怀里。
后来,那女人终于放弃了小诺,与林觅一家人割断一切联系,远走他乡。小诺这个孩子,像冥冥中知道什么一样,从那以后,再也不提她妈妈。晚上要尿尿,睡意朦胧中,只会叫爸爸。在街坊里和小朋友玩耍,被人欺负了,或被哪个小朋友打哭了,带着哭腔呼唤的,也只是“爸爸”。这是小诺和同年龄段的小朋友截然不同的一点。林觅和林甫成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一听到哪个小朋友哭叫“爸爸”的声音,爷儿俩都会下意识地冲出门去。那个哭叫的孩子,肯定是小诺。
小诺以后的人生路子还很长,自己是再也没有机会陪伴她了。以后,她哭了怎么办呢?只有衰老不堪的爸爸。可是,爸爸那身体,又还能照顾小诺多少年呢?
想到爸爸,林觅的心再次绞痛起来。林觅小时候,是爸爸的骄傲。读小学时,林觅成绩蛮好的,爸爸每次去给他开家长会,脸都会笑成一朵花。假期的清晨,无论寒暑,林觅都会到早点摊前帮助爸爸。在燃烧着的火炉上,放上一个布满小方格子的铁架子,翻烤圆如脸盘、有铜钱一般厚薄的饵快。干这活,得特别小心,不注意就会烫着手。林觅认真翻烤饵快的样子,赢得多少街坊邻居,多少早点摊客人的赞赏,他们经常对林甫成说:“你的福气太好了,看你养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这么勤快。以后娃娃长大了,你就享福了。”
爸爸享福了?咳,爸爸被我害苦了!这么衰朽不堪的年龄,还得替我支档如此包天大祸。庭审的时候,从法官的口中,林觅才知道,爸爸把借钱买的出租车卖了,把他辛苦多年,攒钱买给林觅结婚用的房子,也卖了。把这些钱,全部用来赔偿给了何如义的爸妈。
林觅小时候,是爸爸对未来的憧憬,是寄托余生的最大希望。长大后,却成了爸爸最大的冤孽,吞噬心灵的痛苦的根源。他是爸爸这一生唯一的、最大的赌注,林觅输了,爸爸便一切都没有了。
法庭上,见面时,何如义的爸妈在流泪,林觅的爸爸也在流泪。双方都没有说话。三个老人,他们其实都是受害者。
林觅既想多看爸爸一眼,又害怕看爸爸那双心碎、绝望的眼睛。
在法庭上,唯一不敢看林觅的,不敢与他目光对接的,是他昔日的两个好朋友,白晚成和苟东旭。当庭对质的时候,他们的诿过推责,林觅一一默默承受。的确,出事那天,邀约聚饮,发起人是他。几句话不合就动手,动刀子的人,也是他!何如义,那个以前从未谋面,近日无冤、往日无仇的年轻人,的的确确是他林觅残忍杀害的。
一人做事一人挡,他得承担罪责。
后悔么,后悔!肠子都悔青了。可是,这世间,哪里买得到后悔药。
当邵金南期期艾艾地问林觅,对那两个朋友,他怎么看待时。林觅只是摇了摇头,王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回答。其实,内心深处,他对那两个人,有点可怜,也有点同情。可怜他们,竟然没有一点点担当,企图把什么过错都推到他的身上;同情他们,活着,竟活得如此猥琐。
邵金南眼神中流出的惋伤,甚至痛楚,林觅尽收眼底。
“其实,我们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是,在我的内心,我已经把你当作了自己的朋友。”林觅停止了他的叙述,突然对邵金南说:“如果还有来生,交朋友,我就该交往你这样真性情的人。虽然我不了解你的其他脾气,但我完全看得出来,至少,你是个纯善的人。”
“我、我其实也是把你,当作朋友来看待的。”邵金南艰难地对林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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