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还是到绣房去,绣房里的时光好像流淌的越来越慢似的,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我们一起又回了揽花阁。
今日的林穆着了一身简单的袍子,早早在我房间里边喝茶边等我。
“你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我笑着问。
“今日我忙完了公事,便想着来见雨儿了。”他亦笑着答。
我还是会脸红,赶紧转移话题道:“我还给你弹琴?”
“雨儿,你每日做绣工,晚上再弹那么久的琴,你的手如何受得住?不如今天我们出去走走?”林穆温和的提议到。
这称呼,师父从前也是这般称呼我的,也是在某一天我们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就这般叫我,林穆那么像师父,所以他这般称呼我,我竟然有一种师父在的感觉,于是便欣然接受了。
“也好啊,我还没怎么在这京华城里逛过呢。”
“那雨儿每日都忙什么?”
“自然是绣房和这里来回跑,我总得谋个生计不是?”
林穆被逗得哈哈大笑,他与我坐在房间里饮了一盏茶,便拉着我的手腕将我带到了街上。岑曾悄悄的跟在我们后面不远处。
傍晚时的京华城已经为入夜的狂欢做准备了,我听环娘给我说过,从前这市是不准在晚上开的,可是本朝不知怎么回事,官家允许这些商贩在晚上也可卖东西,还有好些酒楼也可在晚上营业,这京华城的夜晚也就热闹非凡。
我与林穆并肩走在街道边,今日风不大,那些摊位上的旗子只微微卷起,卖饮子的,卖些小首饰的,不过我还是被那个卖糖画的吸引了目光。
那卖糖画的人仿佛也并不在意有没有人买,就兀自认真的拿着勺子铲子,用热热的糖,画花,画鸟,画猫儿狗儿,据说这卖糖画的祖师爷是唐朝的大诗人陈子昂,就是那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大诗人陈子昂,那大诗人也是如这画糖商贩一般吗?
“雨儿喜欢蝴蝶吗?”林穆问我。
我看那糖画入迷,便点了点头,于是林穆又拉着我的手腕,将我领到那糖画摊位前。林穆却仿佛很生疏的拿了几个铜钱出来,礼貌的递给那摊主,才又道:“给这位姑娘画个蝴蝶吧。”
“这,这我多不好意思。”我已经不习惯突然接受这样的好意了。
“一个糖画而已,也不是什么极其名贵的东西。”
那位糖画师傅仿佛没听见我和林穆的对话一般,又沉稳的新舀了一勺糖,很认真的画起了蝴蝶。
“我连用画笔,都没有这样的技术的。”
“哦?这世上还有雨儿不擅长的东西?”林穆装作很吃惊的样子。
我笑着说:“那当然了,这丹青技艺,我跟好几位擅长丹青的人请教,都不得要领。”从前师父画画是极好的,师父画的山水自成一派,既能嗅到隐隐的人间烟火气,又有别样的高远意境。从前师父想把这得意的技术传授给我,然而我始终不得要领,师父又去找司雨神君的师父知北游人教我画花鸟,我亦不得要领。还被司雨神君嘲笑了一番,师父为此还和知北游人小小的恼了一顿,说知北游人不该让他徒弟笑我。
想起这些往事,我竟觉得那学不会的丹青也是这般美好。
“雨儿你想什么呢?你的糖蝴蝶好了。”
我接过来道:“多谢。”
而后便迫不及待的把这糖做的蝴蝶放到嘴里,含了一口,我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失望的,这糖画并没有比寻常的红糖或者饴糖好吃多少,左不过就是图看人家画画的那一个乐趣罢了。
“据我所知,今日帆楼要上新的点心果子,咱们去尝尝?”林穆还是温和的问。
我嘎吱嘎吱的嚼着这糖化成的蝴蝶,一边点了点头。罢了,这人情就先欠下,待回去告诉落凡司君一声,让帮他消灾除祸好了。
林穆得了我的同意,很开心的样子。
“哎,这位相公,你不给你家娘子瞧瞧这新来的手链吗?这可是上好的红玛瑙,您家小娘子这般白净,戴着一定是极其好看的。”一位卖首饰的妇人在我和林穆路过时,这般对林穆说。
这时我才注意到,今日我穿了一件鹅黄色的交领短衫,下面着一件豆绿色的襦裙,外面套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林穆今日一袭月白色长袍,却也在腰间配了一块黄色玉佩,这玉佩上的流苏恰好也是绿色。虽然我们没提前商量过,但是今日我们俩的装束看起来竟然还有些搭配。
我不等林穆说话,慌忙解释道:“这位老板娘您误会了,我与这位公子的关系并非如您想象的那般。”
林穆本来微笑的眼睛里好像有些失望,不过他又微笑着道:“但是这红玛瑙的手链还是极好看的。”
“那您不妨买下来,等着送给您家的娘子。”我平静的建议道。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事情是,林穆当真出钱买下了那手链。看来月季姐姐说的没错,这些来揽花阁寻开心的男子,多半家里是有妻室的,不过是来这里尝尝新鲜。看来林穆也是如此,对我并无真心,想到这里我竟然莫名有些心酸,这心酸吓了我一跳,我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既然他无情,只是把我当个朋友,那我与他相处倒是可以坦然一些。
他小心翼翼的收好那手链,而后才又继续跟我肩并肩的走着。
到了帆楼,岑曾忽然不知道从那里闪出来,和前来接待我们的堂倌说了些什么,那堂倌便千恩万谢的点了点头,复又引着我们往楼上去。
这帆楼共三层,一层多是些寻常百姓,这里也不设什么雅间,人们边吃边喝酒,喧闹的很。再往二楼上走,这里有画帘隔出来的一个一个小小的空间,若是说话,隔壁的桌子倒是也能听到,但是我认为这二楼的妙处,便是在这小帘子似隔非隔的朦胧之美。我们要去的正是三楼,三楼才是一个又一个的雅间,那堂倌一路道小心,又一路将我们引进房间内。
其实这雅间也不算大,桌子正设在窗子边。我听环娘跟我讲过,这帆楼乃是京华城中最好的酒楼了,且这帆楼之所以得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坐在帆楼三层,正可以看见秀湖里的孤帆远影。
林穆与我对面而坐,我道了谢,我往窗子外面看,果然可见那秀湖仿佛无穷无尽一般,那湖水映着星子和月亮的光,仿佛是一块蝶豆花糕点上面撒着糖霜。
“你还不问我吗?”林穆忽然问我。
“啊?问你什么?”我从秀湖上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林穆。
“你不问我那手链给谁买的吗?”
“自然是你娘子了。”
“也对吧,我是给未来的娘子买的。”他笑着看着我。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等等,这手链不会是他给我准备的吧?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诧异,于是很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是,雨儿,我和这手链一起等着你。”
我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道:“你可别等我,大人啊,你还是看见个好姑娘就娶了吧。”本仙还等着做神仙去呢,你等本仙,你可等不起。这后半句当然不能说。
可是他仿佛能听见我没说的那半句话似的,他还是很郑重的说:“等不起,也要等,哪怕是一辈子都在等呢?也好过凑合。”
林穆的这句话倒是当真让本仙觉得感动不已,可是问题是,林穆为何对我非要这般情根深种?
“大人,恕我问一句,为什么非等我?”
“是啊,我也想问,为什么非是你。雨儿,我初次见你,便觉得亲切,此后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安静,幸福。或许因为我,我第一次见你,就注定了要喜欢你吧。”
林穆这一番表白搞得本仙猝不及防,其实本仙瞧见他也觉得挺亲切。此时房间里的气氛格外的安静,偶尔有几丝秋天爽朗的风吹进来,我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两位客官,可以上菜了吗?”
“可以。”林穆回。
于是门外的堂倌推门进来,给我们桌子上摆好碗箸,又摆好杯盏,而后才将托盘上的酒放好。“客官,您的菜正做着呢,这酒是本店酿的特色果酒。里头加了覆盆子,正是透着玛瑙那般的红呢。”
这,这怎么一天这么多玛瑙等着本仙?
“哦,那我们更要好好尝尝了。”林穆笑着说。
那堂倌送完了酒,道了声慢用便很识趣的退出去了,
林穆拿起酒壶倒酒,红玛瑙色的酒撞进素色的瓷酒杯里,浓淡之间,却也不失清丽之感。
林穆把酒杯放在我面前,然后淡淡的说:“雨儿,我同你说这些,就是表明我的心迹,因为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我来活这一辈子,仿佛就是为了等你出现,然后喜欢你的。也许你看我一把年纪了,说这话太轻浮了,但是这确实是我的想法,我不着急等你回答,甚至也不是要你非嫁给我。若是你心里有了可心的人,你嫁给他,那我便做你的亲人,你的后盾。”
我端起酒杯,饮下了这被带着甜味的酒酿,我感觉我仿佛看见师父关室门前那棵桃花树,正在灼灼其华。
“大人,我,我很感谢你喜欢我。但是我,我也知道,若是这执念上来,确实硬劝你放弃也不容易,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边等我的同时,边注意身边的女子,边等边找,或许于你来说才更好一些。”我听到我的气息都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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