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很坦诚,萧元彻也恨急了她这种坦诚。他知道她是在赌,赌自己对她到底有几分不舍。
他敛着怒气道:“你倒是很坦诚......我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去把他们给我抓回来,我可既往不咎。”
以念攥住他的手,恳求道:“他们虽然冲动无知,但都是受钟道蛊惑,他们是无辜的。我求求你,看在年少同门一场的份上放过他们吧。”
他狠厉道:“放过他们?那你猜我会不会放过你?”
傍晚的风轻悠悠贴着脊背拂过,她冷得轻微颤栗,才发现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只是这冷凉,亦抵不上心底的恐惧,“元彻哥哥不会杀我的。”
元彻哥哥不会,而如今的萧元彻会。
他的眼中泛着嗜血的寒意,嫌恶地撇开她的手,缓缓掐住她的喉头,“我让你当上焚影的女主人,不息耗费修为为你疗伤,甚至愿将噬灵之术都传于你。”他手上陡然发力,恨恨道:“而你却一而再的背叛于我!”
他眉心的戾气更甚,压制着她周身的灵力,只觉喉头欲断。上一次在无极宫也是差点被他掐死,而这一次没有冥渊会救她。
暮色四下,似巨大而轻柔的乌纱轻缓飘拂于黯沉的殿中。
在昏暗的光影下,以念觉得这张看了二十年的面孔竟是如此冷漠陌生,而这样陌生的似乎又在哪里见过,原来是他杀怜若的那一天,他也是带着这样厌恶而冷漠的神情。看来自己竟是下一个怜若,就即将死在他的手上。
一阵悲凉,侵入她的心肺百骸。
此时也不知是喉头的痛,还是心口的痛,激得她的眼泪迅速滚过脸颊,跌在他捏着她喉咙的手背上,他一顿,竟像被开水烫伤一般,迅速收回手。
突然松开的桎梏,令她一下跌落在地,咳嗽不停。他指尖一翻,一颗丹药落入她口中,急速滑落下去。
寒意从冰冷的地面漫上她的全身,她怔怔地望着他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折仙丹。”
光从名字以念就能知道个大概,她微微运气,果然周身灵力被封,全然使不出半分法力。
他的目光越发冰凝,冷的像九天玄冰一般,激起无数锋芒碎冰:“折仙丹的解药,三界内只有我有,如今你已与凡人无异。你把玄霄的弟子放回去,你以为是救了他们,可知下一次来的可就不止三百人了,玄霄九千弟子,足够让我练就噬灵血阵了,倒时候我倒想看看你一个半分法力也没有的凡人,又要怎么救他们?”
以念倒吸一口冷气,勉力起身,颤声道:“萧元彻,以前的你虽然也算不上什么英雄侠士,但至少有情有义,善良正直。而今的你究竟为何会变得如此可怕?”
他英挺的轩眉扬起恼怒之气,一扬袖似有微光拂过她的脸上,继而对殿外道:“来人。”
一名穿侍女总管衣着的女子立刻入内,以念略一打量,这个女子面生得很,相貌也并不出众。在凝渊殿从未见过,照理来说不会提一个低阶侍女做总管,看来多半也是顾昭容安排进来的眼线。
侍女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萧元彻冷漠道:“把她带去劳室,让她好好思过,不许告诉其他人她的身份。”然后俯下身,贴在她耳边道:“既然你既不想做魔尊,也不想做我的女人,那我就成全你。”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萧元彻一时竟看不透自己。
不错,他确实不舍得杀她,就是这样一个认识不过十日的女子,而这种不舍不仅仅是出于她是魔尊的弟子,或许还有点别的,他却想不透。
以念跟着那新上任的侍女总管,穿过焚影大大小小殿宇楼阁,最后到了最偏的一处院落。来焚影这几月她还从未发现竟有这样一处地方。
一推开院门就有漫天的尘埃夹杂着木屑弥漫在眼际,已是掌灯时分,夜风带着寒意呼啸袭来,气温骤降,但这里的侍女们还在不停地劳作。
放眼打量,院里东西十多间房,院里挂满了晾衣服的绳子,还有十多只大水缸,大约三十来个侍女正在忙碌的洗衣晾衣。
一旁还有如山堆积的柴堆,十几个侍女正劈柴。几个嬷嬷样的中年侍女站在一旁,不时催促道:“不许偷懒!”
见二人前来,一名年约四十的身形壮硕,看起来应是掌事的侍女迎了出来。
那中年侍女笑道:“寒漪姑娘您怎么亲自来了?”原来新任的侍女总管叫寒漪。
寒漪道:“这是凝渊殿的侍女,做错了事,公子罚她来这,还请姜姑姑好好管教才是。”
“是,寒漪姑娘。”那姜姑姑又向着以念瞥了一眼,当即皱眉道:“诶唷,这么丑,怎么还能在凝渊殿侍奉啊。”
一个丑字让以念有些怀疑人生,转念一想,自己也真是乐观,都这时候还能在意这些。
寒漪走到那姜姑姑耳旁,低声道:“这个丫头得罪了公主,姑姑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姜姑姑点头道:“寒漪姑娘请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虽法力被封,但以念听微知微的能力未受影响,二人的对话一个字不差的落入以念耳中。看来这个寒漪果然是顾昭容的人。
以念被姜姑姑带到一间满布灰尘的柴房,除了木柴和一堆杂草再无其他,姜姑姑一旁的年轻侍女将一床发霉的旧棉被往地上一扔,对她道:“以后你就睡这了!”
姜姑姑见以念微微拧起了眉头,捂住鼻口,遂即厉声道:“长得这么丑,以后就叫你阿丑吧。来我们这的,那都犯了错的,你要是敢逃跑,我就打断你的腿!清楚了吗?”
跑?她能跑到哪里去呢?三界之大,可除了元彻哥哥她什么也没有,而如今连元彻哥哥也没了。
总以为当一切有了希冀的时候,却又一次次满地的破碎,一时间以念觉得好累,前所有为的疲累。
她在内心长叹一声,漠然道:“清楚了。”
已是亥时,却还是被姜姑姑叫去了浣衣。在水缸打水时,借着月光一照水影中的人,以念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萧元彻已经施法将她容貌改变,黑斑布满了大半脸,脸色皮肤也变得蜡黄,还有一口凌乱黝黑的龅牙,也是丑得别致。
正值隆冬,井水冰冷刺骨,而这些侍女却早已习以为常,她们每个人的手都是长期被冰水泡得发肿冻得通红。
“喂,你是从凝渊殿新来的吧?”同在一旁浣衣的侍女问她道。
以念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嗯。”
“我叫倚翠,你叫什么?”
以念想了想,道:“...小明。”
“你是犯了什么错被罚进来的?”
“我...烧了公子的披风。你呢?”以念说的倒是实话。
倚翠张大嘴巴,将惊讶咽回肚子里,“啊?难怪姜姑姑让你睡柴房呢!”旋即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四周,低不可闻地道,“我嘛,是偷了阁里的药材...不过,我不是为了拿出去卖钱,是我弟弟病了,好多名贵的药材买不起,所以......”
以念道:“那你为何不和我...和冥姑娘说呢?”
倚翠叹了口气道:“冥姑娘何等身份又怎会理会......”
“死丫头,让你们在这偷懒!”姜姑姑拿着藤鞭,向倚翠抽去,她顿时一声惨叫。
姜姑姑又扬起下一鞭子,即将落到以念身上,不料她却蓦地起身一把夺过姜姑姑手中的藤鞭,斥道:“谁给你的权利随意打人?”然后反手一鞭打在那姜姑姑身上。
姜姑姑惊得几乎是跳了起来,痛得“啊!”叫了一声,气得大声嚷嚷道:“你这个丑八怪!反了你!来人啊把她给我抓住!”
平时里这些侍女没少挨姜姑姑的打骂,此刻都在一旁看好戏,噤若寒蝉,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抓人。
“好啊!你们都不动是吧!”姜姑姑气得满面通红,想要自己上前抓住以念,又畏惧她手里的藤鞭,只得气道:“你以为我拿你就没办法了是吗?从今日起我就不给你吃饭,看你能横几天!”
第一日便得罪了掌事姑姑,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当然来了堪比皇宫辛者库的劳室,她也没有打算好过了。
是夜,以念独自坐在冰冷的柴房角落里,听着窗外的风,却是呼啸而过的霍霍有声。
以念透过柴房的窗户望向那雕栏玉砌的远方,焚影的楼阁一望无尽,看不见出路,亦看不见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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