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继藩预测得如此精准,这就显得过于妖孽了。
方继藩心里知道,迟早会有人问到这个问题上,所以此番他其实是有备而来。
先是一阵苦笑。
此时是万万不可自鸣得意的,贵州那儿传来了噩耗,倘若这场噩耗,方继藩自鸣得意,这等于是作死了。
在一声苦笑之后,方继藩哭笑不得地道:“其实臣也不想这样的。”
这是表明自己的立场。
自己绝不希望贵州损兵折将,他和陛下,与太子,与诸位大臣们的心思都一样,对此十分惋惜。
接下来,方继藩才道:“臣之所以认为必定会损兵折将,是因为看到了我大明马政上最大的弊端!”
来了……
这家伙历来语不惊人死不休。
其实所有人都以为,方继藩是个玩侉子,是个人渣,或者,是个没头绪的家伙。
可事实上,在一开始时,方继藩确实想要摆脱从前那个败家子留给自己的印记。而如今,他却开始享受这样的感觉了。
人渣败类、败家子、纨绔子弟、坏人!这一个个身份,其实挺好的。
甚至脑残患者,这简直就是上天给予方继藩的恩赐。
有了这一层身份,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有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自己做了坏事,也有了挡箭牌。
可倘若一不留神,做了什么好事,那顿时令人刮目相看,就如子从良一般,会得到无数人欣慰的鲜花和掌声。
此时,他心里只剩下感慨了,人哪,真不能太善,那坏人做了一辈子的坏事,最后做了件好事,就会被人赞扬!说这人其实本质不坏!好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只要做了一件坏事,人家就会说你装了一辈子,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正因为如此,现在的方继藩,进退自如,即便偶尔在皇帝面前放肆,皇帝也一般不会计较,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换来的特权。可若是方继藩稍稍做了一丁点好事,都足以让陛下心生惊喜,觉得方继藩本质上是好的,不坏,有才华,只是被人误解,是弱势群体。
“你继续说!”弘治皇帝自然不知方继藩心里在感慨什么,他的心思现在全都放在方继藩所谓的最大的弊端上。”
只见方继藩道:“敢问陛下,汉武帝击匈奴,倚仗的是什么?”
弘治皇帝呆住了,他左右四顾,目光落在谢迁的身上,谢迁便道:“武帝目光如炬,有宏图大志……”
“错!”又是人定胜天的这一套,方继藩直接打断了谢迁的回答。
这就有点无礼了。
谢迁却只能朝他吹胡子瞪眼。
方继藩慨然道:“匈奴的强大,在于他们的士兵,自幼便学习骑射,他们天生,就是马背上的战士,所以一旦开战,便无往而不利。而汉武帝打击匈奴,所依靠的,却是圈养更矫健的战马,操练骑射功夫更加了得的骑兵,寻觅匈奴人,与之死战。匈奴人能弯弓射马,而我汉军亦能弯弓射马,匈奴人能日行八百,我汉儿亦可在漠北之地,长途奔袭,疾奔数百里。无论是大将军卫青,亦或是冠军侯,都以骑军见长,出关之后,便飞骑勒马,四处出击,寻觅匈奴人,即便是遭遇匈奴骑军,亦是以铁骑对其冲杀,摧枯拉朽,将匈奴人赖以致胜的骑军杀得片甲不留。陛下……汉之所以强,皆赖于此。以至到了汉亡,天下三分,乃至一个寻常的军阀,区区公孙瓒、刘虞之辈,亦是以一郡之兵,使胡人不敢应其锋芒。”
“时至今日,大明马政已是败坏,克敌制胜的法宝,早已不再是以强制强,而是借着城墙和火器之威,与胡人决战,这等战法,防守固然有余,可要歼敌,却是远远不足,以至于塞外的鞑靼人,猖獗至此。”
“自然……”方继藩顿了顿:“制胡之策,显然微臣说的有些大了,还是说说贵州的叛军吧,云贵的土人,善于隐匿于山地之间,神出鬼没,而剿贼的大军呢,却多是自各地调来的客军,有的来自南直隶,有的来自湖广,有的来自江浙,他们初来乍到,还未习惯云贵的气候,便贸然作战,太子殿下,看过了王轼大人的方略之后,认为王轼必胜,而臣之所以认为必定受挫,大抵因为如此,因为方略再好,也需有人执行和贯彻,否则,不过是笑话罢了。”
方继藩叹了口气,才又道:“其实朝廷剿贼,根本无需从各地调动数万大军,米鲁的叛军,也不过是万人而已,想来老弱妇孺,占了多数,真正的精锐,也不过数千,对付这些土人,理应专门操练山地作战,熟悉云贵地理的山地营,这便如武帝以大汉骑军击匈奴一般,以强对强,只要朝廷肯下功夫,五千山地营精锐,足以震云贵。”
他侃侃而谈,令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默然。
这个家伙确实妖孽,可他的见解,也确实有其道理。
朱厚照听得甚至眼中闪了光彩,他终于明白,并非是自己方略错了,原来错就错在没有可用的官兵,这样一想,他忍不住带着几分崇敬地看了方继藩一眼。
老方说的不错啊,想不到,这家伙竟还精通马政。
他忍不住自告奋勇地看向弘治皇帝道:“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操练一支军马……”
“胡闹!”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吓得连忙垂下头,不敢继续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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