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摇摇头,苦笑:“你们……退下吧。”
弘治十二年的会试放榜,绝对属于史上最为尴尬的一次。
高中的人,没有一个嘚瑟的放炮竹,连那些报喜的人,也跟着遭了殃,无论敲锣打鼓到了哪家客栈或是府邸,结果人家大门一关,喜钱?抱歉,没有!为何?丢人啊,考的不好,才七十多名,有辱门楣,这算什么喜事?喜从何来呀?现在闭门反省都来不及,还四处敲锣打鼓的告诉别人,自己高中了啊,金榜题名了啊,了不得了啊,呃……你们不嫌尴尬,我还怕被人笑话呢?所以……再会。
那报喜的人,一路跟着骂娘,走在哪儿,都没有三年前那般的热闹,更别说喜钱了,你不掏钱随个份子给那些金榜题名的读书人道一声节哀就不错了。
其实读书人是最要脸的,也最看重自己的名声,现在已经不是谦虚的问题了,现在任何一丁点的高调,都可能遭人质疑,读书人靠四书五经来求取功名,这就注定了,他们必须白玉无瑕,做道德上的完人,即便心里有什么龌蹉,或是因为上榜而狂喜,因为成了贡士,便有了殿试的机会,接着便成为官老爷。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你再高兴,也得憋着,要夹着尾巴做人。
…………
王家。
右春坊右谕德王华,此刻心情是极好的,榜文已经颁出来了,自己的儿子王守仁,名列第四,这个成绩,令他有一些小小的遗憾,因为王华乃是状元出身,现在在翰林院任侍讲学士,同时兼任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一职。
按理而言,老子英雄儿好汉,自己是状元,自己的儿子至少也该中个会元才是。
不过……无论如何,这也是值得可喜可贺的事。
他今日特意的告假,没有去当值,事实上,在詹事府里当值,也没什么意思,王华的职责是辅助杨廷和教育太子殿下,只是可惜,太子殿下压根就没心思在学习上。
他倒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不似杨廷和那般,因为太子不读四书五经而心忧如焚,因为……自己的儿子王守仁,其实也是一个‘怪才’。
“少爷回来了,回来了。”
外头传来了喧哗的声音。
王华听罢,正襟危坐在厅中。
过了片刻,就见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人踱步入厅,随即见了王华,拜下:“见过父亲。”
王华捋须,含笑道:“老夫听得了喜讯,很为你欣慰,家门有幸啊。怎么,你何故不喜?”
王守仁想了很久,然后道:“父亲,儿子看榜时,见四处都是滔滔大哭,所以不喜。”
王华皱眉:“人家名落孙山,难道还不可以哭吗?”
王守仁想了想:“他们以不登第为耻,儿子却以不登第却为之懊恼为耻……”
呃……这句话有点让人无言。
可毕竟王华是状元出身,而且这个儿子,历来脾气古怪,总有惊人之语,所以早就习惯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些名落孙山的人,因为考不中,所以伤心欲绝。可在王守仁看来呢,考不中就考不中,哭个毛线,可耻。
王华笑了:“你登第了,自然可以这样说。”
王守仁也不和父亲辩解,却是道:“今日儿子见了一个叫方继藩的人。”
王华一听方继藩,心里咯噔一下,他对儿子的性情,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能令他产生兴趣的人可不多,可一旦产生了兴趣。
王华的脸色变了,义正言辞的道:“如何?”
王守仁沉吟了片刻:“他在榜下,对他的门生江臣一通臭骂,真是痛快,将天下读书人都骂尽了。”
“……”
王华无言,这个傻儿子啊。
王华正色道:“你也是读书人。”
王守仁道:“儿子一直想跳出读书人的框架,抱着书本,是学不来真知的,儿子……”
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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