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我动了动麻木的指尖,透过发丝散落在身的光斑像抽象派跳脱的色块。想吐。
逆光里的父亲像一口黑洞,无论我如何逃离也是徒劳。烟头忽然闪了闪,父亲猛吸一大口后再次狠狠掐灭。母亲蹑手推开门,望着我们良久后才蹑脚走近。她颤颤地端起满是灰烬的烟灰缸,犹豫着走过三步后停伫。她带着一丝试探与恐慌轻声道,“天亮了,要不,先去上学……”
我缓缓抬起眼皮。父亲依然岿然不动。于是母亲转向我,稍稍提高音量说,去洗把脸吧,早餐在……
我踟蹰地偷瞥了一眼父亲,轻轻跪倒,轻轻抓过面前的书包,却一下僵住。眼前,课本,笔袋,钥匙,还有在晨光里闪烁的硬币,雪花般飞洒的试卷。昨夜宛如一场毁灭性的暴风雨,让世界狼藉到此刻的我根本无从下手。闭上眼,在全校面前的那一耳光让眼泪差点又不争气地涌出。
这一耳光让我知道父亲的到来,也是这一耳光让我这匹脱缰的野马瞬间制服。父亲以季云海和薛连富都未曾料到的速度对着疯癫的我扬手便是一掌。然后在我倒地的瞬间,当着每一双眼睛厉声大喝,是我删掉的!
刚要挣扎的我,立刻像切掉电源般,利落地瘫下去。
正抓住某人衣领的魏兮兮,下意识地松开手。正撞在某保安怀里的王烁鑫也缓缓直了身。文阮音,林奚,陈依霖,宋鹏都不再说话,一秒前愤恨的眼神瞬间都向我投射出不可置信和无可奈何。世界突然太静谧。于是我微微张着口,想说点什么。但嗓子突然嘶哑。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该不该说。沉默之间,陌生人们纷纷垂下脑袋,甚至嘲弄着开始鸟兽散。季云柏便顺势将这场正义之战化为一场可悲的闹剧。
“不许去!”父亲突然起身喊道。
我没抬头,轻轻将一叠试卷塞进书包,轻轻地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我得去组织联欢会。
父亲一把抢过书包,重新甩到地板上,溅起一摞灰尘。他说,你这学上了也没用。上学学的都是骗人,不如不上!
“我骗谁了!?”我蹭地起身,正对上落地窗外初升的旭日,一阵眩晕。母亲忙扶住我,气急败坏却依然小声地对父亲责备,“先让孩子把饭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父亲一把推开母亲,“把她吃这么大有个屁用!真本事没学到,就先学会骗老师骗家长!”
“你一直说我骗人,说我学坏,我就不明白我怎么个骗人怎么个学坏了?”我也一把推开母亲,昂着脑袋反问。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我已经重复这句话不少于一百遍。可父亲总用相同的答案怒吼,“你骗我不跟那几个坏丫头玩,但你背着我和她们参加艺术节。你跟老师做交易,还用我做筹码!你,你,你小小年纪就学会耍这些手段,再让你去上学,以后恐怕要危害社会!”…
“哼”,我冷笑一声,“我要是危害社会,那也是你们逼的!”
“别……”在母亲意识到我要说出此言时,父亲早已经扬手一巴掌,不偏不倚地落定在昨天尚未平复的伤口上。我深吸一口气,用凶狠和倔强的刀子眼神盯住父亲,没有一滴悔意。于是,气急败坏的父亲反手又是一掌。
我彻底踉跄在地。
鲜血从牙缝中滴答答地渗落。腥味顺着喉咙在心底弥漫出一股壮烈。我抹抹嘴唇,一字一顿地说,爸爸,我再说一次,参加艺术节,是想证明老师眼里一无是处的班级也有闪光点。作为班长我觉得自己没错。我找校长,只想问个答案。如果能够公平公正公开地得到答案,我用得着大闹校长室吗?你们无法接受,是因为从没学生公然质疑选拔的透明性,挑衅学校的权威。爸爸,你不是一直教育我做一个眼光深远的人吗?我看到了这些弊病,为了学生权益才这样做。难道,你教我的也都是骗人的吗?
“你给我闭嘴!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和我顶嘴的!”父亲不耐烦地打断我,“我没空跟你辩论!你能做这些事,我看就是和那几个坏丫头学的!”
“她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高中有个屁朋友!等你考不上大学的时候看谁会帮你!从小我就教育你要比别人成熟,到头来你怎么比别人还幼稚?!”
“说真话,找真相就是幼稚?看到不合理不公平却装作一无所知就是成熟吗?”
“行行,我就问一句,你跟不跟那几个坏丫头断绝……”
“这和她们没关系!!!”
父亲话未完,我便咆哮着如受伤的小兽,将刚收拾好的书包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穿衣镜。母亲吓到瘫坐到沙发上。而父亲和我的影子立刻像爆破的大厦般,和崩溃的镜片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你要我成熟,那我必须要用成熟的方式对我做过的事负责!”于是,我不顾一切踏着碎片折射的阳光,就摔门而出。
这是2005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本该有四位美少女在镁光灯下跳跃,让全校笼罩高二18班的光芒。这本该是2005年最开心的一天。
可现在,我顶着肿胀的双颊,只敢用淤血的眼球呆滞地盯住拖沓的脚尖。一路上四面八方的眼神和私语热炭般焦灼着我。
“快看快看,她就是大闹校长室的李林立”
“哇靠,害班主任差点撤职那个?”
“就是她,不像对吧,人家可是名列前茅好学生呢”
“切,最讨厌这种好学生了。这下老师估计恨死她了吧。我看就是自作自受,该!”
“不过那乐队确实不错,据说是四个大美妞儿,可惜没眼福看咯……”
“得了吧你,你敢看他们班的美女?我告诉你,从他们班门口过都会被揍,你还是先练练吧你……”…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他们全班都被处分了,还猖狂个屁啊!你看看她,这样子,哎哟喂,要我都不好意思来上学……”
听到这里,我突然驻足,回头,透过乱蓬蓬的发丝用通红的双眼瞪了周遭一眼。那些正拿着花球,彩带,以及各种零食的学生立刻魂飞魄散地离去。可是双脚突然生出错综复杂的根茎。他们没说错。是我害全班成为全校公敌,是我号称为班级荣誉而战的班长害班级彻底丢掉全年所有的评奖评优。我有什么理由重新回来,即便我回来又要如何解释呢?
彷徨之际,一只大手忽然从身后拍拍我的肩膀道,“没关系。”
我回头,老帅哥正微笑着站在我身后。他永远都上扬三十度的嘴角,用神父般的眼神企图融化每个学生。我低下头,掩盖着自己肮脏又凌乱的眼神。他便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歌很好听,排练很认真,全校都已经看到高二18班的努力和优秀。这不是已经达到目的了吗?”
“可是,因为我……”我垂头低语。
“因为你大家才有展现的机会。”他笑道,“要不是你争取参赛,高二18班在别人眼里还是个一无是处的班级。”他又叹了口气,“年轻人,有点脾气和冲劲儿是正常的,我很羡慕。不过,生活总会不遂人愿。争取是有必要的,但不要做无畏的斗争啊,到头来还是自己受罪……”老帅哥似乎自言自语起来。然而,他望见我更为低落的神情,忙推我到教室门前,重新鼓舞道,“不管怎样,这都是你的班级,你都是这个班的班长。你都为他争取那么多了,不应该为它争取一把么?”
我抬起头,满腔的忐忑与质疑。于是,老帅哥又冲我神秘地笑道,行了行了,薛老师那里我会帮你说话的。这下你安心了吧,李林立同学?说着,他便猛推我一把,高二18班的门便出乎意料地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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