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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阮音没进门,小胖就敲锣打鼓地冲进来。他像只螃蟹横行到文阮音的课桌前,噼里啪啦地就把那些堆积如山的空白试卷和作业本推到魏兮兮面前。“你快收拾一下!文阮音已经上楼梯了!”
“喂喂喂”,魏兮兮立马就叉着腰起身,“死胖子你有病吧!难道在医院待久了?可我也没听说脑残能传染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人情味,好朋友出院你也不知道帮人家收拾一下桌子,”小胖嘟嘟囔囔,“可别忘了她是救你受的伤。”
魏兮兮立马掐了一把小胖,“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我分分钟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出现在文阮音一米范围内!”
“那他现在离我可太近了。”
刚说完,文阮音就出现在身后。大家立马笑成一片。她煞白的脸蛋泛着微光,倒衬托出几分病西施的楚楚可怜。正发作业的光膀流着哈喇子就凑到小胖身后,看了半晌文阮音才悄问,“胖子,我太羡慕你了,你真的天天和她在一起啊?”
“那当然!我俩现在那关系”,王烁鑫乐的两腮抽搐挤眉弄眼,“音音还给我送花呢!”
“吹,胖子你就吹!”林奚咧着嘴巴大笑。
宋鹏抬起眼皮微微扬着嘴角道,“我只听说过给病人送花,没听说病人给别人送花。”
“我没吹,我没吹!不信你们问音音!”
文阮音忽然转身对后排前仰后合的男生道,“他没胡说,是我送的。”
魏兮兮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这在忽静的教室非常突兀。她冲我“嘶嘶”几声,但是我却把脸死死地埋在臂弯里,什么都听不见。此刻的我,几乎没有发现文阮音的归来和王烁鑫的闹剧。眼前,周泰一笔一划的字迹变成无数条蛆虫钻进我脑袋。它们不停地蠕动,越钻越深,每一条都在提醒我之前是多么地无知和愚蠢。
那是一本账本,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优等生的日常生活。每天的开销基本只有两顿饭。而每顿不是两个五毛钱的馒头就免费汤,就是一碗八毛的白粥就点榨菜。墨迹未干的“一块五毛钱纸巾”是这个星期的最大数目。不过,唯一的例外便是每个月的三号,总是有一笔大额支出,却不见备注。
“你”,我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小声地问,“很需要钱吗?”
他没说话,但停住了笔。我立马慌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听你隐私……”
周泰摆摆手。半晌,他才缓缓地说,“我爸,得了胃癌,三期了。”
我惊了一下,本子顺手滑落。他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拍了拍土,居然笑了笑,“你不用可怜我,我活得很好。因为我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我父母是农民,没有钱也没有文化,所以才会任人骗任人欺。”
“上高中以后,学费贵了。我爸说要去外面打工,这样挣钱多。可是他在工地上干了半年都没拿到一分钱。工头每天都说,再等等,再等等。我早就看出来这钱是拿不到的,劝他回来。可是他不敢走,他说我走了那钱就真的拿不到了,拿不到可怎么交学费呢……”…
“因为没有钱,他每天只吃一顿,大部分就干吃馒头。有时候夜里上工,没有馒头吃,他就嚼点萝卜干饿着睡。吃顿方便面都算是特别好的……”
“去年年底,工人们实在忍无可忍,一起去那个建筑公司要钱。钱没要着,结果我爸倒是晕过去了。后来工友们送到医院一查,才发现……”
周泰的眼神颤颤巍巍,像一抔随时要洒的泉水。他三次哽咽,每一次我都试图阻止,但都被拒绝。所以在魏兮兮的纸团砸到脑袋之前,我都没说话。我想他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赌一个鸡腿,文阮音肯定跟李忠泽又好了!”
我摊开纸团,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雀跃和好奇。周泰让我凝重地像正在风干的水泥。他良久长叹一声,仿佛自说自话,“我只有出人头地……”
压力和梅雨天气一样越来越让人难以喘息。或许因为奖学金的失利,或许因为期中考试在即,或许是因为仅剩下两个月就要步入高三,我的眉头长了草,连小胖的脸都长出了褶皱。
我开始和周泰说话,虽然他还是和之前一样爱答不理。有一天下午,我突发奇想给他带了鸡腿。周泰立马像审犯人一样盯着我,恶狠狠地说,“我不需要。”
“拉倒吧,没营养你他妈的脑子哪能好使!”
周泰就不说话了。鸡腿散发的浓香让教室躁动不安。于是老薛嗅着味儿走来,“周泰你要吃就赶快吃,不要影响大家上自习!”周泰硬着头皮啃完后,我抽出一张纸巾,似笑非笑地递过去。他有点局促,结结巴巴地道,“我明天给你钱。”
我大手一挥,“谈钱伤感情,以后和我讨论作业就行。”
结果那天晚上周泰就把错题集借给我,他特意强调,“最后两页是这次奖学金考试的分析,你好好看看。”我差点就晕过去,甚至使劲儿掐了周泰一把。在他嗷嗷叫唤的时候,我活蹦乱跳地背着书包冲出教室。
这时旁边的陈依霖突然大喊,“李林立,前面,快看前面!”
话音刚落,一双尖锐的眸子在这瞬间突然转向我。乌黑的头发和高大的身躯都湮没在黑夜中,衬得雪亮的牙齿刺的我双眼很痛。
尽管那么遥远,那么模糊,那么不可置信,但是我还是确定地告诉自己,那就是左珏。
左珏没有动,像塑像定格在灯光下。身边的几个男生窃窃私语,诡异地推搡和笑着。魏兮兮赶紧喊,“快去问问那封信!”陈依霖立马附和,“对对,搞不好是表白呢!”
然而,我的脚却生了锈,沉重地挪步。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望向他,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又被刺痛地垂下眼帘。范蕊莹曾用我最厌恶的语气说过一句话:“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何必要到这么麻烦。”这让我的心就蒙上了一层灰,每次想到那封信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我想,不去触碰,就不会有伤。
可是,远处的左珏背着书包,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白牙一闪一闪的像冬夜的新月。他看得我浑身的血液都奔涌到头顶,耳朵都开始嗡嗡叫,心脏噼里啪啦地放炮。陈依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发了疯似的冲出去,边跑边喊,“左珏”
他的眼神对着我追着我喘息的身体跑,越来越近。
但越追,我越想逃。
所以,就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我突然一个加速,像一列脱轨的列车轰隆隆地驶进了左珏无法触及的黑暗。我清晰地看见,那一瞬间,他的眸子像一盏被狂风吹灭的油灯。身后传来更肆虐的讥笑,一大滴东西顺着面颊自由落体。
可惜,还未冰凉就被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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