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勾勒出祁骁禹身体的暗影。他的肩膀上下微微起伏,但在我话音落地后始终未回头。我有点生气,胸口迸发的火焰就要冲喉咙和拳头里燃烧出来。祁骁禹终于,转过了半侧脸。挺拔的鼻梁和黑黢黢的眼窝清晰分明。这个画面,我熟悉地再也不能熟悉了。一年之前,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天的夜。他站在食堂门口的路灯下,同样的姿势与表情。一阵风扫过,我不禁后脊梁颤抖,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祁骁禹淡淡地从喉咙口挤出:
……只剩下你了……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回头,毅然决然地消失在霓虹灯和夜的交织里。
“我们回去吧”,又一次毫无征兆地,苏御为我从身后披上外套。他冲着祁骁禹消失的方向笑了笑说,“你想在晚自习下的时候和全校学生逆行么?”
说完,他拍拍我肩膀,示意地伸出一只手。可是我依然傻傻地望着已经没有祁骁禹的十字街头,胸口上下起伏。脑袋里,空白,混沌,所有的前因后果飞快地搅拌,让胃开始恶心。甚至忘记了腿上巨大的伤口。我不懂,为了他我可以放弃所有的骄傲,承受心理和身体双重的痛,他却这样把我扔在了风里。我开始怀疑了,动摇了,恋爱,是否真的应该不计一切地付出真心?
“单方面一味给予,也是自私。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对方要不要,要什么。”
苏御看我傻傻地坐着,眼神空洞而泛红。于是,他只好收起在空气里踟躇好久的手,插进口袋故意打岔说道,“不过,现在,你,李林立,作为一个好学生,如果你还想维持这个形象,就赶紧跟我回学校。”
说着,苏御就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这一次,他义无反顾地拉起了我的手。
老远地,我就看到了季云柏。他在门卫室外站着,眼神在校门内外焦虑地反复。车刚转弯,他就赶紧冲我摆手。苏御立刻就让师傅在距离校门百米外的拐角停了下来。我一瘸一拐地刚下车,季云柏已经跑上来,“跟我走。”
我眼睛瞪地老大,傻愣在原地。已任校学生会主席的季云柏,居然亲自来接我。苏御赶紧推了我一把,“快去。”季云柏塞给我一张学生会的执勤吊牌。“带上,此刻校领导在巡视抽查晚自习。如果遇到,你就说跟我一起巡检。”
我忍住剧痛,点点头赶紧跟上。混过了保安室,我微微舒了口气,却还是强装正经地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是夏至。”
……
我心头一颤,垂下头,继续跟着季云柏,穿过黑黢黢的篮球场和实验楼。“他和你说什么了……?”
说了,你帮你男朋友去五中打架了,还进了派出所。季云柏直视前方,直截了当地回答。
“这些人真八卦……少说两句能死吗……”我嘀咕了两句。…
季云柏在我身边停顿了一下,“李林立,你那个男朋友,真值得你这样吗?以前你在学校里是闹出不少动静,但都是打抱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儿,我季云柏挺你。可你现在……你不应该是逃课、打架、进派出所的人……”
“呵,那我是什么人?”我还没等他说完就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季云柏,别以为我成绩好就是听人摆布的乖乖女。我什么人我自己知道,至少不是天天围着老师转悠的马屁精!”
说完,我就自顾自地往教室方向走去。留在原地的季云柏自言自语。
李林立,你知道谁才是真正关心你的人吗?……
我推开教室后门,魏兮兮就失声叫了起来。紧接着陈依霖转身也捂着嘴巴倒吸气,之后我几乎在全班注目礼下埋着脑袋回到了座位。
我这才轻轻地卷起裤腿,小胖立刻往边上挪了挪身躯。他死死盯着我整个肿胀地像猪蹄一样的小腿,以及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以及黏糊在裤腿里的血肉模糊,吓得半天不敢说话。周泰看了一眼,笔就不动了,半天他从裤兜里摸索出一张纸巾说,你最好去医务室看看。教室里大概被升腾起的血腥搅和了,窃窃私语的。光膀在我身后摇摇头叹气,可惜啊,可惜啊,这白白嫩嫩的美腿啊,就这样被糟蹋了……
正说着,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一天的学校,只有这一刻才爆发出属于青春期的雀跃。有人空着手就大步流星,有人还在奋笔疾书,有人擦着口水伸起懒腰,有人拎着书包飞奔向闺蜜兄弟享受一天难得的肆意时光。而我,却一个人,思考着借口的同时,用纸巾轻轻擦拭着伤口,每一下都是头皮发麻的痛。
夏至出现在门口。我是从一阵骚乱中才抬起头的。
他几乎毫无顾忌地冲进教室,冲到我面前说,祁骁禹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我看着他,把沾满血迹的纸巾放下。“呵,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下,自己走掉呢?”
夏至愣了一下,看着我,睫毛忽闪忽闪,身体一动不动。
“什么?这狗娘养的,居然把你扔在派出所?!……哎哟我这暴脾气……“魏兮兮背着书包刚要走,一听这话折回来喊道,“李林立我跟你说,你分手吧。真的,我想说这句话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东西啊!自己莫名其妙地去打群架充好汉,还要女人上前替他挡。我呸!”
陈依霖也凑上来,“李林立,你是不是傻x,哪有你这样谈恋爱的?女人就应该是被保护的,你倒好,为男人打打杀杀。啧啧啧,你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还为这么一个男的,值吗?”
“你和他说了什么?”夏至突然凑近一步到我面前,硬生生地挡了魏兮兮和陈依霖。
“我能说什么,夏至?”我努力控制眼泪,带着哽咽低声说道,“我只是不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妈以外,还有哪个女人比我对他更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夏至睫毛一颤,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失焦。
“李林立,
今天
是祁骁禹妈妈的
忌日。”
七年前的城里是没有车水马龙的。
七年前的我们是会在街头巷尾的土里拍画片、丢沙包、跳格子的。
七年前的祁骁禹还是一个瘦弱地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孩子。
他有着女孩一样纤细的胳膊和眉眼,坐在教室里前三排的位置,安静地听讲、读书、写字。或许因为从七岁起,外公外婆就对他说,只有乖小孩的妈妈才会好起来。所以,他不拍画片、不丢沙包、不跳格子,甚至连欺负他的熊孩子都躲了忍了。他放学以后就乖乖回家写作业,写完作业便给妈妈敲腿,给外婆洗菜,帮外公煎药。在爸爸去广州的火车站,祁骁禹第一次如一个七岁的孩子大哭。爸爸生硬地扯开他的手说,他必须走,因为只有出去,才能赚好多好多钱,才能给妈妈治病。后来,祁骁禹就擦干了眼泪看着南下的火车,他告诉自己,从今天起我就是家里的男人。
祁骁禹成绩不错,一直是班级里的中上游。三年级的秋天,他第一次作文比赛拿了奖,拿到奖状他第一次当着全班的面跑出了教室。妈妈已经住院四个月了,外公外婆说,又乖成绩又好的小孩的妈妈才会好起来的。祁骁禹边跑边想,妈妈看到我的奖状,肯定就能好起来了。
可是,那一天的风真的好大好大,他怎么跑都跑不动。风迷了眼睛,眼泪就止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掉。所以,当他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时,却只跑来了空荡荡的病床。可是,风就是那么大,那么大啊,仿佛在跟这个9岁孩子肆意地开着玩笑。手里的奖状从他颤抖无力的手指间吹跑了,落在了两个初中生的面前,被像玩物一样高高举起了。这个只有对方三分之二高度的,瘦小,白净的男孩,毫无任何征兆地从马路中间,直冲冲过去,挥出了人生第一记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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