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似玉聽得腦門冒汗,心道他撒謊也撒個像樣的吧,什麽小歸,什麽壹家三口病死,他還真敢說。陸江北他到底是什麽意思,感覺怪怪的。
“有了救命之恩,彼此又投緣,我就認了她作外甥女,”陸江北微笑繼續道,“想帶她走時,她卻跟我說,她雖然遊蕩於山野之間,卻並不是沒有家的人,她外祖父家就是那‘伍羅關孫,貴滿乾坤’的揚州四大家族之壹的羅家。本官聽後吃了壹驚,她家裏既然這樣富貴,又怎麽把孩子扔在個荒山上?本官堅決要帶她走,她最後無法,只好跟我說,‘壹則小女子年幼體弱,須得養好了身子再走;二則我還沒孝敬過家中的外祖母,母親曾囑咐過我,在羅家多孝順外祖母兩年。舅舅妳真有心帶我走,那就過兩三年再來吧。’——因此這回赴揚,本官除了公事,第壹要緊的就是接悅兒回我家住,再給她找壹個好人家嫁了,和和美美,我看著也喜歡。”
霍似玉輕輕噓了壹口氣,後面這壹番話,編得還像那麽回事,總算是驚險起飛,安全著陸了……嗯?陸江北要從羅家領走她,再領回他家去?他真的打算公開認她做外甥女?他究竟意圖要在?他貪圖她什麽?
老太太等人也是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麽應答這件事。論理說,霍似玉得了什麽機緣,攀附上了京城哪家的達官貴人,對羅家而言也是壹件大喜事呀,認舅舅、認外甥女就認罷,怎麽還得先從羅家族譜上除名?莫說壹個人可以有十個二十個舅舅,就是爹啊娘的,也能在父母雙全的情況下再另認別的,從來沒聽說,拜了義父義母就得“廢去”親爹親娘的道理。
不過老太太等人都不敢質疑欽差大人對事物的奇特看法,最後,大老爺羅川柏訕笑著說:“大人瞧得起逸逸,也是她的福氣。大人您行事顧慮如此之周全,先從這裏家冊上銷了名字,再在貴府重新登記,這樣的精細心思,更叫下官拜伏。不知大人在揚州哪裏下榻,若是住著不舒心,不如就先搬進羅東府住,等您回轉京城治所的時候,再帶逸逸走也不遲,既能讓咱們盡壹回孝心,”話到這裏頓了頓,想跟欽差大人攀個交情,面上的訕笑更濃了兩分,緩緩道,“也能加深下親戚間的情誼,還能仰聖上之德而披與萬民……”
“不必了!”陸江北不大客氣地打斷他說,“夜長夢多,我認定了這個外甥女,也公開了這個意思,就得盡快成行,再耽擱下去怕又起什麽變化。至於妳們和悅兒的親戚情誼,紙面上的現在已經沒了;紙面之外的,妳們跟她各自心中有數吧。換言之——”陸江北壹攬霍似玉的肩膀,很霸氣地說道,“本官今日就從妳們家把她搶走了,妳們有什麽不服氣的地方,都自行消化吧。往後,她跟妳們家再沒有任要瓜葛了!選秀自然也不必為妳家出頭了!”
此言振聾發聵,霍似玉不敢相信這樣霸氣的話會從陸江北的口中吐出,不禁仰起頭看他,想確認下他是否是陸江北本人……容顏氣味都是他本人沒錯,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了。這個才是真正的陸江北嗎,倒有點仗劍江湖的俠客味道,他想用這樣的方式幫她擺脫羅家?倒也算得上名正言順,可是……
“悅兒,我們走!”陸江北將羅家族譜往旁邊石臺上壹擱,攜了她轉身就走,剛出了院子就帶她飛起來。有壹種私奔去月球的感覺。
院內老太太等人壹時不能回神兒,也不站起身,壹起呆望了壹會子那本兒貼上了皇家封條的族譜。
“這位欽差大人是誰?”老太太問老大。
“依稀是姓陸罷,是錦衣衛總管,別的就不知了。”羅川柏苦著臉答道。
而現在,幾次午夜夢回,數度含笑恍神,才讓她再三確認了自己真的已步出了羅家的牢籠,找到了壹個新的起點,並且跟從前徹底切去了所有可見與不可見的瓜葛。
“怎麽樣?打聽著妳娘的住處了嗎?”青兒端著壹盤子水果拼盤走進來,牙簽拈起壹塊心形西瓜舉到她嘴邊,笑著說,“清園那邊的人又來了,今天總算把定親的所有程序走完壹遍了!聽柳穗說,他們每天都得來壹兩回,幾個媒婆滴滴咕咕個沒完,古代人結婚真麻煩呀,都已經是妳情我願的事了,下個定還得用去十天時間,等到正式結婚時還不得花二十天。”
霍似玉為她掃盲:“我們古代,只有嫁娶中的定親納采最繁瑣,平民十天至壹月,士大夫三個月,諸侯天子壹至三年,都是春秋禮儀典籍裏傳下來的。後面的儀式反而可以簡略壹些,再加上成親是在揚州,沒有雙方長輩在場,清園和陌茶山莊壹個在城南郊壹個城西野,送嫁迎娶,彼此倒也便宜。”
“而且娶的不是正室嘛,壹切禮數從簡,是不是?”青兒癟嘴道,“孟瑄真‘面’,換做我是他,不管三七二十壹就先抱妳上花轎,再當眾宣布:這位小姐就是我心愛的女子,以後我只愛她壹個,不愛別人,所以她就是我法定的第壹夫人了——可他倒好,結婚磨磨蹭蹭也就算了,經歷了這麽多艱難險阻才娶到妳,還不爺們兒壹把,給妳壹個名正言順的孟夫人!對了,妳娘找到了嗎?”
霍似玉用牙簽將盤中水果刺穿,壹下壹下,搖頭道:“前日裏聽說關筠糾集壹大幫子澄煦的女學子‘遊歷市井’,我就覺得不大對勁,當時在山莊裏只找到妳哥,說了好幾句好聽的話,他才安排了快馬輕車帶我趕過去看。果然,關筠壹早打聽清霍了我娘的住址,只怕連她跟某男子同居的事都知道壹些,帶著那些小姐們,要去逮個現行呢。”
“關筠那只陰險的狐貍,”青兒磨著牙說,“早晚讓她也嘗壹嘗被揭穿傷疤的痛苦!”
“她有什麽傷疤?”霍似玉不解……
“傻了妳!結婚前零智商了妳!她被段曉樓退婚,這個還不叫傷疤嗎,關家到現在還瞞著外面的人,說關筠今年犯太歲,明年犯小人,後年才能結婚~~臥槽,她自己已經是個極品小人了,還犯tm誰家的小人。”
霍似玉頓壹頓繼續講道:“進城之後,我暫時不想跟關筠那些人見面,妳知道的,我破門出羅家的事,早已傳成澄煦乃至揚州閨閣之中的第壹新聞了。於是央求妳哥去我娘住的院子裏看壹回,別讓她從關筠等人手下受什麽委屈,結果妳哥去了壹趟回來說,院子裏已搬空了,半個人影都無,關筠她們也是撲了個空。他去左鄰右舍的人打聽過,說約在八天前的深夜裏,我娘住的那所院子裏壹陣人聲鼎沸,隔日裏去看,那院子就沒人了。我猜,可能是聶淳聽說我在羅家除名的事之後,就覺得我娘也是自由人了,裹挾了她遷居別處了。”
“嘖嘖,”青兒還是酸溜溜地磨牙,“真好吶,妳跟妳娘同時走桃花運,妳娘他們是奉子成婚,妳跟孟瑄就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在天願作連理枝,在水裏面戲鴛鴦……”
霍似玉撫額:“青兒姐啊,不會念詩就少念壹點罷,還顯得妳有文化些,都跟妳說了我娘沒法兒‘奉子成婚’。對了,昨夜妳回來的晚,人又疲乏,我也未及細問妳,柏煬柏為什麽又受傷了?沒有大礙吧?他現在人在要方?”
青兒壹直照顧屁股受傷的柏煬柏,昨天才從兔兒鎮回來,壹路奔波到城外的陌茶山莊後,她累得倒頭就睡,睡前模模糊糊地跟霍似玉說了句“柏煬柏那家夥傷得不輕,他不給我看,自己跑了。”說完就睡死過去,留下霍似玉單獨納悶,揣測半宿也沒揣測出個結論來,只依稀覺得跟山上的那個寶庫有點兒關系,可能柏煬柏還在惦記那個《長生錄》,做出什麽笨事來。
“我呀不知道呀,”青兒也學霍似玉那樣,猛刺水果泄憤,“那該死的老小子,我白做了他幾天的使喚丫頭,突然有壹天他就不見了人影,再找到的時候就滿身的新傷,深深淺淺,看著很古怪。我急得不行,左問右問他都不理睬我,最後他摸出壹個橡皮錘子來,招手讓我過去看。我壹過去,他就壹錘子把我砸暈了!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那壹戶農家裏,而柏煬柏早走的沒影了,又等了幾天人也沒回來,我就撂手不管他了。”
霍似玉默默聽完,嘆氣道:“嗟乎!再無欲無求的人,也有參不透的時候,他平時看上去那麽逍遙快活的壹個人,這次究竟為了什麽目的,摻和在那個從始至終都沒揭開整個帷幕的武林大會中?對了,妳在兔兒鎮住的這些時日,可曾再聽聞有關那日武林大會裏的新聞?有多少傷亡,最後花落誰家?”
青兒揮揮手說:“誰管去,咱們又沒挖到財寶,反正沒花落在咱們家。好像聽誰說,澄煦書院去看熱鬧的人也死了幾個,算了不提了,都是人的貪心給整的。對了,我看見了妳從羅家帶出來的柳穗、蘇子、欠實和要當遊他們,怎麽只沒看見蟬衣和薄荷?她們兩個還被扣留在羅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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