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墨登上马车,俞凛正要骑马,冷淡的声音传来。
“你也上来。”
俞凛将缰绳递给旁人,自己也钻上了马车。
北城到这边坐船需八日,在船上闷了八日,俞墨精神有些倦怠,上马车后就靠着云枕歪躺在小榻上,这车厢极,不仅放了一方流云小榻,小几车榻多格墙架,应有尽有。
俞墨阖眼揉着提拔的鼻梁,俊美的轮廓一般陷入了车厢暗影,低沉道:“纪先生到了吗?”
俞凛坐在对面车椅之上,闻言忙道:“三日前就到了,我将他暂时安置在了别院。”既然叶宴之在这里,俞墨虽然到处跑,但也顺手买了几处院子。
俞墨点头,闭眼小憩不再出言。
马车已经前行,外面人声隐隐传来,看着俞墨脸上微不可查的疲惫,俞凛无声的拿过小几上的烫着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茶香在车厢中蔓延,俞墨微皱的横眉渐渐舒展。
车行一半路程时,俞墨睁眼,从榻上坐直身子,拿过已经微凉的茶杯喝了半盏,看想俞凛,“说说吧,这几个月,两个小东西怎么样了。”
家主终于肯问了!
是真的怕他就这么把两位少爷丢在里面自生自灭了!
俞凛忙打起精神,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又挑重点详述,“少爷是真的变了,我让他去审那人,他头一天点了韭菜的饺子,就吩咐一句放几分韭菜进刑房。”
“没用刑,甚至话都没跟那人说,就吩咐下人隔三天去割一次韭菜,一根一根用钝刀子慢慢隔,不过六天,张生就崩溃了。”
攻心于无形,是上上之策。
俞墨颔首,再问:“就在里面看书练武,不再找最后一个人了?”
说到这,俞凛也是不解,点头,“正是呢,进去二十天后,两人就不再审人了,一直看书练武直到现在。”算下来,都三个多月了。
俞墨笑了一声。
“好歹比猪聪明一点。”
俞凛疑惑看向俞墨,俞墨也没为他解惑,“去赌坊。”
俞凛敲了敲车厢,“去赌坊。”
到了赌坊后,俞墨不让俞凛跟着,让他去请纪先生来,俞凛不确定的再问一次,“请到这里来吗?”俞墨点头,抬脚进了赌坊,打开暗门下去甬道,开了地牢的大门。
地牢门打开,外面的日头照了下去,俞墨抬眼就见不远处的堂厅里,叶宴之顾怀陵正跟着李鹤练武,数月不见,两人身形都拔高了一些,身姿依旧清瘦,但汗湿贴在身上的衣裳印出了逐渐成型的肌肉轮廓。
两人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俞墨站在地牢前。
叶宴之神色一定,大步上前,谁知拉到了腰间的酸疼,揉了揉腰,慢慢走了过去,“俞墨。”慢他一步的顾怀陵亦走的很慢。
俞墨看着他两有些别扭的走路姿势,“练武练狠了?”
练了几个月身体早已熟悉李鹤的操练,只有腰是今天才开始,齐齐忽视了腰间的酸痛,一本正经的点头:“恩。”
两人走进,日光将他们的脸庞照的清晰,两个少年容貌如昔,只是神态和气质改了,深沉内敛了许多,叶宴之的娇顾怀陵的锐,都没了。
点头。
还算满意他们这几个月的改变。
“最后一个假老赖是谁?”
听到这话,李鹤心里一紧,但又高兴起来,因为他确认自己没露半分痕迹,哪怕心里十分暴躁,但三爷给自己的任务自己很好的完成了,挺胸,等着三爷的夸赞。
谁知顾怀陵叶宴之齐齐回头,两人的目光都看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李鹤:“???”
看着李鹤脸上的震惊,俞墨笑了,“理由?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宴之:“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知道了。”
顾怀陵:“被在这里的老赖,除了他,其他人都是三天轮一班,只有他一起和我们在下面。”
先前还想着也许是因为李鹤要负责,所以不能离去,但接下来,他暴躁的情绪哪怕隐瞒的很好,两人也都察觉到了,地牢不见日月不知时间流逝,他哪怕顾虑着两人,偷偷出去歇一口气也不行么?
所以,他也是被在这里的。
李鹤悲愤了,还以为自己装的很好。
“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出去呢?”
地牢有什么好呆的!
叶宴之耸肩,“我要练武。”
顾怀陵坦然,“我要看书。”
李鹤:“…………”
纪先生住的很近,就在隔壁一条街外的宅子里,叶宴之顾怀陵和俞墨说了一会子的话,纪先生就到了。
大约五六十的年纪,白须横眉,瞧着有些古板严肃,但他此刻神情有些紧绷,几乎屏息跟着俞凛来了地牢。也不怪他,纪先生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赌坊是从未踏足的地方,更别说下面的地牢了。
俞墨回头,微笑拱手,“纪先生。”
纪先生点头受了他这礼,看着里面阴森的甬道和牢房,神情更为紧绷,“你这是?”
“先生请稍等。”
俞墨看着顾怀陵叶宴之,给两人介绍,“这是纪白秋纪先生,曾是名乾八年的二榜进士,现再是雍城泰和书院的山长,我已和林先生告知过,他和林先生一起来教导你们。”
进士?
叶宴之和顾怀陵的眼睛都亮了,二榜进士几乎都去为官了,鲜少出来教书,这位还是书院的山长,两人齐齐作揖,恭敬谦和,“拜见先生。”
虽还不知道这两个学问如何,但一个生的精致一个生的清润,都是面貌出众的好儿郎,纪先生也笑着受了一礼,但还是忐忑看向俞墨。
受过几次俞墨的恩惠,他让自己来教学生自己是愿意的,现在书院夫子已足,自己这个山长离开几年并不碍事,可是,要在地牢教???
俞墨径直看向顾怀陵,“怀陵,你带先生去屋子看看。”
顾怀陵向来聪慧,如何看不出纪先生对这里的抗拒?俞墨这是让自己去留下先生的意思?看着一身书卷气的纪先生,顾怀陵很快就有了对应之策,点头。
恭谦的看着纪先生,温声道:“先生请随我来。”
看着阴森可怖的地牢,又看着温和面如朗月的顾怀陵,纪先生长呼了一口气,跟着顾怀陵走进了自己绝不会踏进的地方。
纪先生跟着顾怀陵走了,俞墨对着叶宴之扬了扬下巴。
“你跟我来。”
一路纪先生都目视前方,绝不往两边看,走过长长的甬道,两旁不再有关押着的赌徒后,纪先生才松了一口气,再一打开房门,看着满墙的书架和桌上摊开显然时常翻阅的旧书,目光划过满意之色。
是还来俞墨的恩情,但学生向学也是很重要的。
“先生请稍等。”
顾怀陵走向书架,目光划过书籍,很快选中几本回身,第一本古书放在纪先生面前时,纪先生神色一凛,第二本时,眼光大亮,第三本刚放下纪先生就直接抱在了怀里,目光灼灼,“我住哪?”
俞墨把叶宴之带去了刑房。
这几个月,叶宴之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一次,对这里的一物一什都十分熟悉,不解的看着俞墨,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俞墨回身,看着身量几乎快和自己一致的叶宴之,听完俞凛的话,知道他经常来这里,不似往常,连罚跪的下人都不忍心直接看。
俞墨神色肃杀,叶宴之以为他要考验自己这几个月的所成,敛神屏息等着他的发问,谁知俞墨忽然道:“我给你改了籍贯改了名字。”
叶宴之眼睛一眯:“为什么?”
俞墨坦言:“你什么时候可以面对叶岑,你就什么时候改回来。”
说到叶岑,知道俞墨是为自己好,现在羽翼未丰,确实不能和叶家相扛,将心中汹涌的情绪压下,早晚有一天,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点头,“好。”又问:“改的什么名字?”
俞墨站直身子,欣长的身姿冷漠的眼神让叶宴之瞬间心里有些发寒,俞墨沉沉看了叶宴之许久,缓缓吐出三个字。
“叶、惊、澜。”
叶惊澜?饱含刀锋利刃的三个字,吞鲸撼岳的砸在了叶宴之的心头。
“你什么时候可以无惧跨过汹涌的澜江水,无人敢挡的走入澜州内城,刀锋直指叶家门庭所向披靡之时,你就什么时候拿回你爹给你取的名字。”
澜江城。
闭眼,狠狠长呼一口气,那个承载了自己出生,成长,所有喜怒哀乐所有悲欢离合的澜江城,所有的一幕一幕飞快在脑海盘旋,最后停在了自己狼狈登船,看着城门巨石含金的澜江城三个字在自己视线中渐渐远离,直至消弭不见。
睁眼,眼中情绪澎湃如雨后的澜江巨浪滔天,浪头即将拍下的那一刻,叶宴之看向俞墨,喑哑出声,“好,从现在起,我是叶惊澜。”
我狼狈逃离,回去之时绝不锦衣夜行,我会踩着叶岑骤急的惧怕,一步一步万众瞩目的走回去,拿回叶家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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