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那个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船队就不存在,谢莹就是为了哄谢长维去贷银子。
义王府和相王府关系不大好,谢长维又是个除了缺钱没啥破绽的好人,谢莹只能坑他钱。
谢莹设计得好好的,船队让儿子谢济先买了,那谢长维买不到船队,就不会发现船队是假的,只能自认倒霉,去把贷来的银子还了。
五十万两啊!就算只是周转个十天八天的,利钱也很不少了。
一向风流的谢长维肯定还不起啊。办了这么挫的事,只怕也不敢去求告亲爹,他那世子大哥谢长英又是个妻管严,哪里肯给他钱还高利贷?这时候谢莹出面当好人,帮他把利钱还了,哥俩喝个酒,说个体己话,说得高兴了,要求睡一睡他的美妾,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哪晓得谢莹的好事儿被不知情的太后反手就破了,接下来的事情更是急转直下。
衣飞石终于明白了。
龙幼株要收拾谢莹,翻出了谢莹算计谢长维的事,而谢莹算计谢长维的动机,就是马万明送给谢长维的那个风尘美妾这马王爷也是倒霉,送个妾都送出祸事来了。
得了黎顺给的准信儿,衣飞石彻底放下了心中大石。
他就怕马万明真搅合到什么挽救不及的大事上去,现在明显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要客气些说句好话,把人捞出来就行了。实在不行,回太极殿向陛下央告一声,撑死了罚些金银罢了。
听事司监狱大堂点着零星几盏灯,远处就有惊堂木的声音啪地传来。
黎顺引着衣飞石往二堂走去,原来这里格局和别的地方都不相同,宽阔的大堂背后,就是一个横搁的廊道,两头不止通往何处,正面是隔得很远的好几个门洞,每个门洞里都是一间提审格子。
衣飞石站在廊道上看了看,门洞约摸十多个,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就算天没有黑,这听事司监狱里连个窗户都没有,照明仅靠顶上几片亮瓦,白天只怕也是阴森森的十多个门洞里大约有七八间都点亮了灯火,不时有质问、哭泣、施刑惨叫的声音传来,嘈杂不堪。
黎顺连忙解释道:“侯爷放心,咱们哪儿敢怠慢舅爷?就是……呵呵。”
他也不敢说我们听事司故意搞成这样的提审格子,就是为了吓唬马王爷这种不能动刑的怂货。
衣飞石明白其中的门道,他在沙场上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不至于听见酷刑惨叫声就心生不忍。
听事司是有一些量刑过重的传闻,不过,阴谋构陷之事却闻所未闻。毕竟是皇帝钦命的衙门,衣飞石还是颇有信心,皇帝总不可能妄杀无辜……吧?
黎顺带着衣飞石到左首第三个亮着灯的门洞,门帘只有一半,掀开了也看不见提审的格子,而是一座插屏。往左走就是进格子的正路,右边好像是堵墙。衣飞石跟着黎顺往右边走了一步,才发现墙与插屏间隔里其实有个小小的通道,是一个与提审格子平行的小屋子。
这小屋子很窄,零散放着几个小板凳,墙上还凿开了几个洞,能听声,也能查看隔壁提审的现场。
不用黎顺招呼,衣飞石就凑近那小洞察看。
隔壁提审间里,几个彪悍的听事司狱卒分列两边,他的舅舅马万明也没有受什么折磨,还给了一张椅子坐着,不过,看样子,马万明已经吓得不行了,瘫软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在抖。
坐在主审位置上的果然就是龙幼株,她穿着锦衣卫官服,顶戴纱冠,不施脂粉,在糊着白纱的灯光下显得有点诡秘瘆人。
这几个故意吓人的灯笼,真把犯人冷不丁地拖进来,只怕还以为是进了阴曹地府。
“想明白了么?”龙幼株语气平平地问。
“我……我外甥……”马万明似乎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不住抽搐,“我外甥……来了,我才、我才说……”
龙幼株似乎也有些无奈,说道:“那姚欣欣是你从群玉楼买了,要她装作倾慕谢长维才华,甘心自赎做妾送到谢长维身边。你赎买姚欣欣的身契、字据、银票,都已在堂。过户的中人、经办,也都递了供词,这事难道抵得掉?”
更何况,马万明惟恐白花了钱,正主都不知道是谁送的礼,故意放了风声,说姚欣欣自赎银子是他义助这风尘名妓自赎自身的不少,毕竟卖身多年攒了不少钱,可是,姚欣欣一个还未梳拢的清倌人,她哪儿来的银子自赎?
马万明还是哆哆嗦嗦地反复咬定一句话:“我……我外甥……”
他倒霉外甥衣飞石无奈极了,转身向黎顺示意:能出去吗?
黎顺请他稍待片刻,转身出去到了提审格子里,附耳龙幼株耳边请示了片刻,龙幼株点点头,起身朝着凿开小洞的隔间微微拱手致意。
不等黎顺来请,衣飞石就原路绕了回去,从插屏左边走进提审间。
这回龙幼株直接从主审位置上下来了,降阶相迎:“见过衣将军。”
衣飞石有些意外。
龙幼株从前也不像现在这么……客气?
正经论爵位官阶,龙幼株拍马也追不上衣飞石,不过,龙幼株和皇帝那一点儿令人想入非非的绯色传闻,历来都让她有了见官大一级的矜贵。为何?因为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有可能为皇帝生下龙裔,有了龙裔就会有正经的身份。谁会去得罪一个可能生育一位亲王或者下一代帝王的女人?
龙幼株自然知道自己是女臣,不是妾妃,可是,旁人不知道啊。
衣飞石就不知道皇帝与龙幼株究竟是什么关系。尽管他很想知道,却不能问。
现在龙幼株姿态放低了许多,就让衣飞石隐隐有了一种“我和她是否分出了胜负?”的揣测。他觉得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皇帝已经告诫过龙幼株,要她做自己妹妹?这想法实在太恶心了,衣飞石更不想让自己陷入妇人争宠的可笑境地,瞬间就把想法清空。
“龙司尊有礼。”衣飞石是人敬一尺我敬一丈的脾气,龙幼株有礼,他就更客气了。
马万明嗷嗷叫着痛哭流涕:“小石头……嗷小石头……快来救舅舅……”
衣飞石还没怎么着呢,龙幼株已上前一步,解释道:“还请衣将军明鉴,卑职属下请马爷来问事情,万没有一丝半分怠慢之处……”
她就怕衣飞石劈头盖脸一句,那我舅舅咋吓成这样?
这马万明胆子小归小,嘴还真挺紧,好声好气问,他摆马王爷的谱儿,居然还调戏龙幼株。黎顺都气得想抽他了,临了想起这是谁的舅舅?敢抽吗?不敢抽不敢抽,那就吓唬吓唬呗!得,拎到提审格子里,路过几个施刑惨号的格子,立马就吓瘫了……
看他吓得浑身抽抽,只差一点儿都要翻白眼厥过去的模样,龙幼株有多少手段都不敢使了。
真给吓出个好歹来,定襄侯跑来把听事司衙门拆了,她又去太极殿罚跪啊?
问题是,衣飞石真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狂妄暴躁。京中办事不是阵上杀敌,杀敌不也得讲究个策略么?上门就砍那种憨货若非气运加身,绝对是战阵早夭的命。
“舅舅,听事司是钦命衙门,龙司尊奉旨办差,我在这儿看着,已然是坏了规矩。”
“您有什么事,一五一十跟龙司尊说了,在供词上签字画押,外甥也好早些保您回家休息。”
“该是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是送个娼妇的小事儿,犯了哪条律令了?外甥在这儿盯着,不会诱供,不会熬刑,您就照实了说。”
他这话既是敲打马万明,也是试探龙幼株,录了供词,我要带舅舅离开,别想扣人。
若龙幼株一口反对,他再慢慢说。
哪晓得龙幼株一声没吭,只含笑站在一边,黎顺更是麻利儿地给马万明揉揉肩膀揉揉手脚,说道:“正是正是,舅爷,您就赶紧地把事说了,咱们画个押,就能回去了……”
马万明不敢置信地看着衣飞石,原来外甥的脸面这么好用啊!
龙幼株重新问供,有了外甥撑腰,又说能够跟外甥一起回家,马万明终于不哆嗦了,开始交代他赎买姚欣欣的过程……
这本来也是和马万明干系不大的一件事,龙幼株收到了衣飞石的敲打,很老实地不曾诱供,黎顺更是时不时地给捧个哏,捶捶肩膀,马万明就觉得自从外甥到了啊,这灯光都明亮温暖了起来,听事司的下人们都谄媚狗腿了,那叫一个舒坦痛快。
“我送了个妓女给谢长维,谢莹眼馋,谢莹要玩弄谢长维,关我屁事?”马万明不屑又愤怒地捶了捶椅子扶手,骂道,“那是谢莹心肝黑了啊!不当人子烂肝肺的东西他谢莹还收了我两个花大价钱从西河买来的妾呢!”
衣飞石闭了闭眼睛。妈哒,这小舅是不是脑子沤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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