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六年三月十八又是个小朝日。
在襄国公府昏天黑日地逍遥两日之后,谢茂从密道回宫,准备上朝。
抵达太极殿之后宫人们熟练地服侍他洗漱更衣,他坐在席上也不见什么表情,服侍的宫人却都觉得,圣人必然心情很好那一股欢喜雀跃几乎都要从眉梢眼角透出来了。
“今儿是绵绵郡主十岁芳辰”赵从贵弓着腰向皇帝递话,“太后娘娘在醒春山房赐宴,叫三皇子、四皇子,团儿郡主、娴郡主,都去凑热闹,绵绵郡主昨儿、前儿差人来问是否能给圣人请安……”他笑声一贯慈爱还带了点干瘪,“这是想皇父了。”
谢茂夜里只歇了一个时辰,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衣飞石的乖顺热情闻言才从柔情蜜爱中拔出。
宫人抬来衣冠镜,他起身看了看梳得齐整的发髻伸手让朱雨带着宫人来伺候冕服,道:“小女孩儿难免争个高低。去岁娴儿生日办了个小宴,朕也是不意撞上了……”
赵从贵琢磨着皇帝这话里是对谢绵绵有些不满?
哪晓得谢茂转口就说:“行吧朕今日早些散朝去醒春山房看看。”又嘱咐他,“去库里挑几样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先赏一回,朕去吃她小人家的生日宴时,还得带上一件。”
赵从贵忙答应下来。
谢茂又道:“公爷要伴驾的。也不知道他今日上不上朝?”
衣飞石目前的实职是羽林卫将军,负责宫禁。这个位置太特殊,什么朝会也比不上皇帝安危重要不是?所以,衣飞石不单可以旷班小朝会,有时候连大朝会都得在外值守,没功夫去站班。
“你今儿别跟着朕了,去找公爷,告诉他,午时朕要带他去拜太后,再见见他未来弟妇。”
谢茂交代了赵从贵一句,就放心地去上朝了。
赵从贵头疼地拍大腿,襄国公的弟妇那是团儿郡主,不是绵绵郡主!团儿郡主和绵绵郡主一向合不来,今儿还真不一定会去给绵绵郡主捧场呢!真是皇帝动动嘴,太监跑断腿。这下得了,不止要向衣公爷传旨,还得去堵住团儿郡主,千万叫她去赴宴。
衣飞石果然没有出现在玉门殿。
皇帝躲在襄国公府玩了两天,衣飞石也在休沐,别的衙门十天半月不理事,全交给附贰也罢了,事关皇帝安危,衣飞石哪里敢怠慢?进宫之后就直奔皇城北门值房,清问班表点卯去了。
赵从贵没有亲自找他,实在不得闲,差了个小太监给他传话,说贺礼都已经帮他准备好了,连给两位皇子,另外两位郡主的小礼物,也都一并准备了,只请公爷拨出时间,散朝后务必伴驾。
衣飞石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他实在是不喜欢孩子,从前皇帝也有意无意地让他和几位皇子、郡主相处,机会不多,时间也不长,多半是在太后宫里请安时,几个小孩子也在太后身边玩耍,就一并吃饭,听谢茂和几个孩子说话。
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就明白了,皇帝只怕也是在看,哪位郡主和他关系好一些。
这种好抵得了什么用?真到了皇权相争的时候,父子兄弟都要残杀,何况儿时些微情分?
养在宫中的三位郡主中,谢团儿母族乃黑发狄人,民风有异,谢绵绵、谢娴则是标准的宗室淑女,行不动裙、笑不露齿,衣飞石一个标准的外男,她们怎么会和谢团儿一样对衣飞石凑近说话讨好?再者,谢团儿与琥珀兄弟情分不同,又在女童时就与衣飞石相识,这就更是谢绵绵和谢娴不能相比的。
若是以此就选定谢团儿为嗣女……衣飞石只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没等到玉门殿散朝,赵从贵就扶着腰叫人驮着,一路小跑到了衣飞石处,气喘吁吁地说:“公爷诶!这可出大事儿了!求您赶紧地往街面上撒人,咱们团儿郡主不见啦!”
衣飞石扶他进衙门坐下,问道:“公公,不着急。您慢慢说。”
被皇帝养在宫中的三位郡主都随太后住在长信宫,不过,这三位郡主都是“小住”,不似两位皇子过了玉牒,就是谢茂的儿子,所以,她们想要出宫回家拜见父母,找兄弟姊妹玩耍,太后也没有很约束。尤其谢团儿性子野,又有琥珀兄弟带着衣家老卒保护,她偷偷溜出去逛逛街、打打猎,但凡带足了侍卫,太后也都不管。
自从襄国公府落成之后,每旬襄国公休沐,皇帝指定躲在太极殿不见外人,旁人不知道,宫里几个经常到太极殿找皇父要糖吃的孩子岂会不知道?前天皇帝前脚刚从密道走了,后脚谢团儿就说要回家看阿妈太后明知道她就是出去找衣飞珀玩,也没有拆穿她,让她带齐侍卫出宫去了。
昨儿没回来,今儿也没回来!赵从贵觉着有些不踏实,去长信宫一问,谢绵绵鄙夷地说:“她说她去找她男人了。说好了三个人在一起,谁都不能失信。”
太后闻言目瞪口呆,命人检抄谢团儿寝室,果然她装金银细软的匣子空无一物,真包袱一卷跑了!
衣飞石也是哭笑不得。
从前他和琥珀兄弟都不亲近,长公主“病”后,琥珀兄弟莫名其妙就喜欢找他玩儿,又有衣琉璃死后,衣飞石哄两个弟弟敲登闻鼓之事,兄弟间的感情才稍好一些。哪怕他在西北时,两个弟弟也会给他写信问安,说一说家里的事,说自己读了什么书,练武如何了。
往日要问衣飞石两个弟弟如何,他也答不上来,如今大概知道,这谢团儿要跑了,衣飞珀肯定是帮凶。
“您别着急,我这就差人去找。”
衣飞石挑了四十个羽林卫,兵分两路,一路直接登船沿着凉河去凉州殷家老宅找,一路走陆路从黎州取道南阳府再进凉州。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才两天时间,能跑多远去?
除了派人去追,衣飞石还让孙崇派人回长公主府和黎王府报信。
他是觉得衣飞珀肯定跟着跑了,可万一谢团儿连衣飞珀都没带上,这事儿就更麻烦了。
往长公主府一问,那边说郡主前儿来找小公子出门踏春去了,说了要去山里住两天,这会儿还没回来。黎王府那边更懵逼了,什么?郡主回来了?不是在宫里吗?没见人呀!
“这小混球!捉回来朕要抽她手心!”
谢茂散朝就听了风声,担心太后着急自责,他和衣飞石立刻赶到长信宫安慰。
黎王已经亲自带人出城追去了,毕竟自家亲闺女,谁都不及他着急。长公主府那边也不敢怠慢,衣飞金不能出门,丁禅带着他的长子衣长安点了人马,一路往南急追。
太后头疼地说:“是我不好。这般大的孩子,我却太宽纵了。”
“阿娘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六兄六嫂都是慈善人,一辈子活人无数,团儿福荫深厚,哪里会有什么意外?不过是小孩儿家家顽皮,找回来就是了。”谢茂知道太后一反常态宽纵谢团儿是为了什么。
相比起教子严苛的封建家长,太后自认少年时夭折了一段最美好的恋情,对小孩儿间的青梅竹马就尤其地宽泛。她连皇帝与衣飞石男子间的事都能祝福,何况是谢团儿与琥珀兄弟?往日自己不能正大光明地与爱人相处,如今自己成了那片沉甸甸的天,就忍不住想要尽量把乌云拨散。
她想皇帝与衣飞石相恋时也不过十五六岁,谢团儿今年都十一了,平时也不过是偷溜出去看看戏,逛逛街,睁一眼闭一眼就罢了,哪里想得到,这丫头都和衣飞珀订婚了,还敢逃家去找衣飞琥。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衣飞珀居然还陪着她去找衣飞琥!
二女侍一夫还要拈酸吃醋呢,这两兄弟很想得开啊?!太后简直理解不了。
衣飞石在一边老老实实地束手站着,大气都不敢喘。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小兄弟,他也无奈得很。若不是皇帝身边撂不开手,他都要亲自带人去追了。若说追人的本事,整个京城找不出比他更好的。
这都错了午膳的时候,大宫女不敢问太后,就问皇帝:“陛下,膳房来服侍了。”
“传上来吧。”
谢茂上前扶住太后,劝她宽心,“阿娘,先吃些吧,朕饿了。”
太后确是自责得吃不下饭,她自知宽纵过头,孩子未成年之前,教养不到之处才叫孩子犯了错,那都是长辈的疏失。谢团儿才十一岁,若非太后一味庇护,她哪里会如此大胆?
皇帝这么哄着吃饭,太后也要给面子,坐下来看着满桌菜肴才突然想起,今日是谢绵绵的生辰,两个月前就说好了,要在醒春山房给谢绵绵办个小宴,如今却是彻底耽误了。
“唉,秀品,你带人去醒春山房看一看,替绵绵掌个总,替她安排她弟弟妹妹好好玩上一日。”
她揉了揉额头,毕竟上了岁数,遇事就容易头疼,“我是乏了,从库里找一套我姑娘时穿戴的首饰,给绵绵送去。我就不去了。”
大宫女忙答应一声。
谢茂起身替她揉揉太阳穴,说道:“阿娘喝碗安神汤歇了吧,团儿有朕去找,您只管安心。”
太后很享受儿子的服侍,然而,衣飞石从进殿就低眉顺目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喘,这模样也太可怜了。她故意将谢茂推开,嫌弃地说:“毛手毛脚会按不会?你站一边去,叫飞石来给我揉揉。”
衣飞石就怕太后发脾气挑剔衣家家教,衣尚予不在,衣飞石不是刚好顶雷么?不骂他骂谁?
这世道男尊女卑,相应的男子也会承担更多的责任,就算是谢团儿拉着衣飞珀跑了,太后要骂衣飞珀拐带谢团儿也没人能说个不字卑弱的女子岂能主宰男人?必然就是男人的主意!
所幸太后全程都是自责,从不迁怒推锅他人。
衣飞石忙擦了手上前,熟练地按住太后顶上窍穴,轻轻揉按。
谢茂讪讪地退到一边,看着衣飞石给亲妈按头,心里还是要吃个小醋,朕的小衣是个男孩子,又不真是你的“儿媳妇”,你也用得太顺手了,朕给你按不行,还得飞石按……回去也叫小衣给我按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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