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的怒火骤然而直接衣飞石才替自己辩解了两句,谢茂就彻底炸了。
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衣飞石的说辞。
衣飞石前往黎州截住谢范派人劫囚灭口是事实,此后无论衣飞石有什么理由在谢茂看来都是狡辩。这才是真正触怒谢茂的理由:你是什么人?是朕最心爱之人。与朕旦夕相处,耳鬓厮磨,这些年来,无论何事你随口说一句朕岂有不慎重的?
就算你想保黎王,就不能在朕跟前说一句么?成与不成,朕都得给你十分情面。
你却一声不吭、先斩后奏?
这姿态与欲保谢芳旧党的黎王何其相似?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太后何其相似?
谢范与太后对自己心存戒备,谢茂能够理解。他对黎王与太后恩遇虽多,外人看来如何孝亲恩友,其实当中用了多少心思谢茂自己心中有数与衣飞石完全不能相比。情分既然不同,谢茂处置起来也很简单:你想背着朕搞事,朕随时都会搞你。
衣飞石就是他派去收拾谢范的杀手锏。
他那样地信任着衣飞石前世今生的经验让他无比迷信衣飞石的忠诚与能力,他一直将衣飞石当作轻易不会动用的制胜要诀此前也只把衣飞石用在了西北灭陈战场之上。
所以,他让羽林卫襄助听事司彻查东胜党旧事,便以为此事再无反复。
小衣出手岂有失风败事之患?
他太信任衣飞石了。将事情交代给衣飞石、龙幼株之后谢茂就冷静地等待着这个局收拢。甚至先前衣飞石闷不吭声往黎州跑谢茂也自信地认为,衣飞石的离开是为了办好他安排的差事。
他根本不曾想过衣飞石会身上领着他派遣的差事,暗地里却与被调查对象眉来眼去、私相授受。
朕叫你去查谢范,你却去给他通风报信?回来还振振有词地告诉朕,你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朕?
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这不是欺负朕心爱信任你就把朕当傻逼欺哄是什么?
若衣飞石“保”了黎王之后,承认一切作为皆出于私心,谢茂生气归生气,也不过是叫人捧出假屁股来打两下,告诫一番,不许再犯。他对衣飞石是能够妥协的。他愿意纵容衣飞石,衣飞石奉公守法他很感动高兴,衣飞石非要作奸犯科,他也没什么节操,必然会抬出八议给衣飞石特赦。
然而,衣飞石非要“狡辩”说,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陛下。
他第一次说臣是为了陛下,谢茂就怒了。
你坏了事就坏了事,存了私心就存了私心,朕难道骄纵不起你?非要胡说八道,把朕当傻子哄?
正强忍着怒火,耐心听着衣飞石的辩解,衣飞石又继续说自己的理由:宗室诸王,黎王最贤。黎王纳狄人为妃,无力窥伺神器。若黎王犯过,陛下杀之不忍,不杀难平物议……
衣飞石说的都是事实。可是,谢茂的心已经偏了。
在谢茂听来,衣飞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他的胁迫示威黎王这么重要,陛下你怎么敢对付他?
你向着别人也罢了,回来把朕当傻子哄也罢了,竟然还学会对朕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了?这他娘的是朕给你的胆子,还是谢范给你的胆子?
他不想听衣飞石胡说八道,所以他愤怒之下要打衣飞石的嘴。
你做错了就做错了,朕会周全你。可是,你不该胡说八道!不许再胡说!闭嘴,闭嘴!
愤怒的谢茂口不择言。
如何刻薄难听,他就如何放言讽刺。
太极殿内气氛瞬间僵冷如冰,静得落针可闻。
衣飞石似是被皇帝一句话刺得不轻,右拳紧攥,狠狠忍着情绪。
片刻之后,衣飞石终究还是抿了抿唇,低声下气地求道:“求陛下息怒。臣岂敢不领陛下责罚?潜邸时臣听陛下管教,如今也唯命是从。”
他捏拳当然不是想犯上。
皇帝讽刺他仗着武艺高强不驯不服时,他就想狠狠抽自己一掌。
他若出手自掌嘴巴,牙齿瞬间就要掉落几颗。皮肉伤了能长好,牙齿掉了可不会再长出来。若真负气一巴掌抽落自己几颗牙齿,以后就真的没办法和皇帝好好相处了。
他不记恨,皇帝也会始终记得今天的一切。
衣飞石心中告诫自己,皇帝难得一回发脾气不顾后果,皇帝不讲道理了,他不能跟着和皇帝置气。
皇帝正在气头上,衣飞石也不敢强辩,既然要他挨了嘴巴子才能好好说话君父在上行罚,臣子岂敢规避?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到底还是默默跪在地上,望向朱雨。
他的眼神很明确,就是请朱雨上前行罚。
朱雨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上回清水羊肝的差使撂他身上,差点被皇帝一脚踹断腰,今天又撞上了!
背后皇帝不肯松口,拿定了主意要给襄国公一个厉害的,襄国公又隐隐催促,这错不开的紧迫局面逼得朱雨手脚都有些僵。他尽量不露痕迹地转身,走到衣飞石身前,又故意挽起窄窄的袖口拖延时间,就等着皇帝突然改变心意。
然而,背后皇帝注视的目光始终冰凉如水,没有一点儿温度。
朱雨不敢动手。皇帝太过宠爱襄国公,朱雨一向把衣飞石当小主子看待,如珠似宝地服侍着,哪怕衣飞石多流一丝汗,他都要赶忙递止渴生津的茶水,生怕磕了碰了。掌嘴?他不止不敢,也不忍下手。
朱雨站在衣飞石跟前迟疑了片刻,衣飞石就明白他的难处了。
不等皇帝再次下旨催促,也不等朱雨为难煎熬,衣飞石忍着羞辱,反手在右颊上抽了十余次。
他动作很快,清脆的巴掌声啪啪啪啪一连串落地,脸颊已经肿了起来,抽破的嘴角也滴滴答答淌出血来。只是控制了力道,没狠到真的打落自己的牙齿。无论如何,皇帝发脾气,他也不敢真的和皇帝杠上置气,此时仍是态度和软地希望皇帝能暂时消气,冷静下来听他解释。
朱雨惊得退了一步,还没站稳,衣飞石脸上已挨了十多下。
见衣飞石嘴角落下鲜血,朱雨连忙掏出袖中干净的手帕递给他。衣飞石接过擦了擦嘴,轻轻吐了口中残血,尽量保持面目干净,不至于御前失仪至于脸上是否肿得难看,他就顾不上了。
谢茂看着衣飞石脸颊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肿了起来,怒气瞬间就被心疼镇压了下去。
“陛下要打臣的脸,臣自己动手,只求陛下暂息雷霆。”
衣飞石脸肿得太狠,牵扯到嘴角,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他尽量吐字清晰,膝行一步牵扯住谢茂的衣角,哀求道,“臣求陛下垂怜,求陛下明鉴,自臣事陛下以来,何敢对陛下不敬?臣一身武艺只为陛下所用,绝不敢用以抗命犯上。”
他低垂下眉眼,低声道:“若陛下以为臣功夫碍事,请余、常二位侍长进来,臣将死穴交予他们。”
常人习武,力气皆汇于丹田。到了衣飞石、常清平、黎顺这样的高手境界,就会有转移窍穴的法门,将要害藏到外人难以想象的地方。便是亲如父子夫妻,也没有人会交代自己的死穴。
当然,像衣飞石这样的超一流高手,一般人就算知道他窍穴在何处,也根本打不了伤不到。
只是这个窍穴的位置,依然是讳莫如深的秘密。
“这话说得严重了,他们是什么人?岂有资格知道你的要害处?”
谢茂是气急了才要打他,不肯自己上手,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愤怒之下必然手沉。
朱雨一向和衣飞石关系融洽,不说朱雨,换了太极殿任何一人,都不敢下死手打衣飞石。哪晓得朱雨确实没敢动手,衣飞石自己啪啪啪就把脸抽肿了!
谢茂看着衣飞石藏在手中隐隐带着血色的手帕,终究还是舍不得。
想着衣飞石已受了教训,又这样低声下气地赔罪,谢茂也不忍再苛责,压着火气,克制地说:“朕知道你心善,旁人对你好一分,你总要还给人十分。这些年你与谢范交好,朕看在眼里,也觉得欢喜。可是”
衣飞石伏在地上不肯抬头,谢茂看着他恭卑的背影,告诫道:“内外亲疏,你要分清楚。”
这几句训斥,真正是一句比一句厉害。
衣飞石自认赶到黎州是阻止事态恶化,并无偏袒回护谢范之心,谢茂却直接认定了他就是因为私交才伸手去拉谢范一把。你和他好,好到内外亲疏都分不清楚了,好到朕交给你的差事,你不认真办,反而仗着朕对你的信任,以权谋私向谢范透露内情,你辜负了朕对你的信重!
“陛下误会臣了。”
“臣并未存心为黎王欺瞒陛下,陛下,臣心中只有陛下……”
衣飞石觉得自己必须解释,这么大一口锅,他委实背不动。
却不知道谢茂怒的从来不是他“偏心谢范”,而是他“偏心谢范却打着关心朕的旗号”,简直“以为朕可欺之君”。
才用红肿的脸颊与嘴角滴落的鲜血把谢茂怒火抚平,他又开始了替自己辩解。
在谢茂看来,这又是不知悔改地继续狡辩!打都打不听!
谢茂不想听他狡辩,也舍不得再打他。
“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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