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煜蹲在山一般的古籍堆里一筹莫展，那些该死的书吏偷得一手好懒，他们甚至没有按耕种、军阵、纪实这种标准对藏书进行分类，只是简单地按入库批次把它们山一样堆了起来。

而且石渠阁对藏书的保护工作做得很差，大部分藏书只要拿起来就是一手的灰尘、霉菌，运气够好的话还会爬你一手的书虫，散落的书页跟雪花一般簌簌落下，根本就无法进行检索。

要不还是先撤吧，想办法让太后重视皇家藏书，派足够的书吏过来对所有藏书进行保养、修复和分类归纳，那样的话再找起来会方便很多。

不过就大明这个办事效率......那些死太监真想拖的话、拖他个两三年都是常事，再借着藏书的名义疯狂搬空他的内帑，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耗费之下，太后的想法随时有可能发生改变。

站在浩瀚如烟海的发霉书山面前，朱厚煜不禁绝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来缓解头痛，他这个皇帝当得也太失败了，想从自家书库里找两本书都这么困难......

“找到了，给你。”

张静初脆生生的平淡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朱厚煜被她惊得浑身一颤，再回头时，对方怀里抱着三本腐蚀较轻的古籍平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朱厚煜总是觉得张静初的嘴角似乎往上扬了一些，这是报他刚才嘲笑自己口吃的仇啊......这孩子报复心这么强的吗？

“这……这么快？从刚刚到现在有一刻钟的工夫吗？”

朱厚煜不敢置信地从张静初手中接过那三本藏书，“人体经脉的构造与内力之运行”、“道家与佛家基础呼吸法之区别”、“五行内力的相生相克——论混元真气的可行性”......

这三本书的书名和作者早已被岁月侵蚀地无法识别，但三者探讨的主题都相当一目了然，和朱厚煜提出的要求相当符合。

“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这三本书的？”

在朱厚煜怀疑人生的视线下，张静初面色平淡、略带些骄傲地又把三本书从他手里拿了回来。

解缙和道衍一个国师一个首辅，在他们眼里，所谓记载着“高深精妙内功”的藏书就跟废纸无异，有空读这些垃圾还不如学学怎么种地。

所以他们一定是看了一眼、就把这些珍贵的武学书籍丢到一边，连带着的大概率还有天文、小说这类非常不受传统文人待见的“闲书”，往这些书扎堆的地方找准没错。

然而以上还只是张静初排查书目的一小步，要讲清楚她是怎么快速找到这些书籍的非常复杂，解释起来也很耗工夫，她不是个喜欢解释自己想法的人。

“直觉。”

“这样吗......”

得到如此简洁回复的朱厚煜不禁苦笑一声，这孩子的性格......还真就和外表一样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啊（高情商）。

不过即使被张静初这样敷衍，朱厚煜还是很难产生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大概是社交恐惧症之间的羁绊，他能感受到张静初很反感和陌生人产生交流，对他这样应该还算是客气的。

“你先给我信物，我才把这三本书给你。”

朱厚煜双手在身上翻来覆去地摸了许久，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戴玉佩、香囊这种小玩意儿的习惯，身上唯一一块玉佩还是太后送他的，这块玉他绝不可能拿来送人。

就在他有些犯难的时候，张静初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三本藏书竖着抱在胸前遮住小脸，只露出那双略显期待的眼睛。

“没有的话、书也可以。”

朱厚煜一脸懵逼地摸了摸自己贴身藏在后腰的《元宫暖香纪》，话说张静初是什么时候看到的，趁他蹲在地上翻书堆的时候吗？

包装很精美、是很罕见的元代题材、被皇帝贴身藏着，所以大概率是好东西......这个思路倒是通的，可惜张静初遇上的这个皇帝不怎么符合常理。

关于前朝的书籍在大明是个不大不小的禁忌，明太祖对元朝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清，直到现在这也是个老大难问题。

要是把元朝定义为中原正统王朝，你看看当时汉人的地位和统治阶级的汉化程度，说这话的人自己良心就过不去。

可要是不把元朝定义为正统，那大明是继承了谁的体统？这在古代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大明在很多领域其实深受元朝影响，再往前的大宋实在过于费拉不堪，而且由于年代久远、朱厚煜很难跟那个时代的王公贵族攀亲戚，而不继承前朝正统、他就无法摆脱自己和韩林儿等人的关系。

而且被大宋抛弃在北方的汉人们对大宋毫无认同感可言，其中很多人甚至连汉族的身份认同都丢了，种种因素的加持下，朱元璋也只好捏着鼻子选择了承认元朝、这个害死了他全家的蛮夷政权的正统性。

有这么个棘手的历史遗留问题横在面前，大明的文人们也就很默契地不去探讨前朝，道衍和解缙修书时更是毁弃了一大批关于前朝的史书，以至于大部分人只能通过评书、戏剧去了解前朝发生的事情。

张居正的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哪怕是这么微小的破绽也不会留给任何人，张静初在府里接触不到这方面的书籍。

市井酒楼中说书人流传的版本又是一眼假，稍有见识的人都不会把那些话本当真，因此张静初一直对元朝的旧事很是好奇。

“你喜欢的话就送你，信物什么的我之后再想办法。”

朱厚煜果断把《元宫暖香纪》被背后掏出来送给了张静初，反正他也是从朱厚镠那小子那儿没收来的，也压根就没想过要还他。

“没看过的书......文风很厚重，里面讲了些什么？”

“这......”

朱厚煜困惑地挠了挠侧脸，他也是刚从朱厚镠那儿没收过来随便翻了几页，天知道书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但是承认自己不知道的话岂不是很丢人？显得他好像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出于不想在异性面前丢人的诡异心理，朱厚煜凭着自己粗略看过的一些内容信口胡编了几句。

“额，无非讲了些前朝的宫闱秘事而已，感兴趣的话就送给你好了，里面关于雪和梅花的描写很有意思，文风清新可口、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谢谢，我会认真读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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