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豫年轻干练,浓眉大眼,长着一张国字脸,他这些日子跟随在阎行的身边,颇受信任和重用,通过观察也渐渐弄清楚了阎行麾下诸多文武对待远征乌桓一事的态度。
其中,关西文武倾向南下用兵,反对劳师远征夷狄之地,军师荀攸在征讨乌桓一事上亦持稳重保守的态度。而新归附的冀、幽士人、袁氏降将如许攸、田畴、张郃、公孙续等则支持用兵,积极献力献策推动征讨乌桓。至于军中宿将张辽、杨丰、典韦等多无明显偏向,一切以骠骑将军的军令是从。
只是近来随着行军途中艰苦加剧、将士染病增多,军中对远征乌桓的这一方略的不同意见也开始变多。
碍于此事牵扯人事甚众,不是可以轻易置喙的,田豫脸上露出了慎重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还是选择说道:
“豫惭愧,暂时也没有解忧之策。”
阎行倒也没有任何不喜,只是经过这些事情,他也没有继续处理军务的兴致,看了看箱箧里的兵书战策,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笑道:
“孙子曾言,兵者诡道也。孤此番用兵,佯装先攻乌桓,三番两次施压袁谭,使其信以为真,起兵阴袭大军后背,孤趁机明彰其罪,大败其军,枭首南皮。”
“而后众人皆以为孤已除河北腹心之患,必班师凯旋,孤却修渠运粮、大造船只,坚定军中讨伐乌桓之心。虏寇闻风亦心怀惴惴,以为孤率大军水陆并进,克期抵达辽西,陈兵滨海,蓄谋沿途伏击大军。”
“谁能料到孤另辟蹊径、简择将士,出卢龙道,堑山堙谷,长驱直取柳城。以兵n,孤用兵虚虚实实,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可称得上合乎孙子之道?”
谈论到兵法和阎行此番用兵的得意之处,傅干和田豫皆是亲身经历之人,也都跃跃欲试,只是碍于地位,还不敢立即开言。
阎行也看出了两人还有顾虑,于是接着笑道:
“无妨,孤今夜是来了兴致,想跟二子谈论兵法,尽可畅所欲言,无失言之罪。”
傅干追随阎行比较久,熟悉自家明公的性格,知道阎行一向喜欢提拔新人,也喜欢和军中年轻文武畅谈兵法政务,借机考察身边亲从文武的才能和潜力。
他决定抢占先机优势,于是率先发言:
“将军用兵,有古名将之风,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尤其是派遣大军水陆并进,在滨海道吸引虏兵的注意力,实则精选士卒从卢龙道疾驰长驱,可谓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妙用,当与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相媲美,不使古人专美于前。”
这些话在讨论兵法的范畴内,又趁机奉承了阎行的用兵才能,肯定了阎行征伐乌桓的选择,借着韩信的经典用兵案例挠中了阎行此次用兵的最大得意之处,饶是阎行阅历丰富,听到这里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有了傅干接过阎行的话,阐述了此番征伐乌桓用兵之妙,帐中的气氛也变得活跃起来,只是田豫心知自己作为后手,若是同样顺着傅干的话接着说下去,那就有些重样腻味,变得是自己刻意吹捧阎行,纵然言之有物,无疑要落了下乘。
加上田豫对兵法的确有颇多见解,因此他没有紧接着发言,而是低头思索,酝酿着语言,以求顺利将心中所思所想,以一种最恰当的方式在阎行和傅干面前表达出来。
阎行也注意到了田豫的思索状,他等到傅干后面说完了赞同自己用兵的见解后,笑对田豫说道:
“国让熟读韬略,对兵法可有新解?”
“将军,豫略读过前人战守之策,其中尤以长驱奇袭、声东击西等策最为瞩目,用兵之将往往以少胜多、反败为胜,然豫窃以为,古人之策可活用而不可效仿。”
“为何?”阎行收起笑容,眼中的兴致不减。
“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名将用兵之策,往往因时因地而制宜,非单纯遵循古人之道。仅以以长驱奇袭、声东击西之策而论,古往今来两军交战不知凡几,用攻守战策者亦何止千万,然彰注史册者寥寥无几,何哉?难道是只有这几位古人懂得使用此策不成,豫以为非也,而是此等战策用之者众而成之者少,盖战阵之上变化叵测,唯有天时地利人和具备者方能取胜,故兵法言,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与傅干推崇古兵法和名将战例不同,田豫剑走偏锋,点出了战阵上奇迹的不可重复性,许多战役看似相同,实际上以具体实况还原分析,情况可谓是千差万别。那些奇策更是需要辩证看待,并不是没人懂得用,而是这些奇策实践的可能性低,成功率也低,因此能够出奇制胜的,除了人谋之外,也少不了天时地利等因素的恰到好处。
由此,还引出了己不可胜和可胜在敌更深一层的辩证见解。
说完这些后,原本侃侃而谈的田豫免不了有些不安,因为有傅干的半谈论兵法半恭维阎行的言论在前,他刚刚的这番论兵讲武虽然说出了新意,但难免会拂了骠骑将军心中刚腾起的得意之情。
因此,田豫正犹豫是否还要进行补充,以免骠骑将军不喜而误解自己的意思时,阎行却哈哈大笑,拊掌称赞道:
“国让此言暗合兵家之要,不愧是有边才的美誉,可以在军中试为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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