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笠赖房挣扎着想要爬起再战,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不知那队的豪族突然下令,七八杆长枪从个个方向刺入了他的身体,贯穿甲胄,冰冷的枪头在身体里搅动,好似火烧炭灼一般。
鲜血从紧咬着的牙齿的缝隙中渗出,他用尽全力抬起头,想要找寻浦上国秀的身影,哪怕濒临身死他还唯恐恩主没能脱困,口中兀自喃喃:“寒刃已及体,生死狭间……”
可惜剩下的半句辞世言,还没能出口,无数刀枪就接踵而至,将这位曾侍奉浦上家两代的谱代重臣,讨死在内乱的纷争之中。
日笠赖房既死,杂兵们无不疯了一样,争抢着他的尸体,想要争抢获赏的首级,顷刻之间,完整的尸身就被砍剁撕扯成了十几块,对着这些残缺的肢体,杂兵们甚至都开始自相残杀。
突逢如此变故,星贺光重大惊失色,误以为真的乱兵将浦上国秀杀伤,连忙率众挥刀砍杀而入,将躁动的兵卒弹压住,取过日笠赖房的首级,用衣角擦拭其脸细看,先是长舒一口气,随后陡然色变,勃然怒喝:“此人绝非浦上国秀!”
再想去寻正主,浦上国秀却已经带着数百人穿阵而走。
宇喜多直家匆匆赶到,来到星贺光重身旁说道:“刑部少辅,此刻非是计较真伪的时候,此处自有我来收拾残局,还请快快选带精锐,继续追击,务必要请回国秀公!”
星贺光重蓦然醒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连忙召集军中所有的骑马武士,赶忙追击而去。
户川通安退出乱军,来到宇喜多直家的马前,揣揣不安道:“和泉守,平助无能,认错了人,叫浦上国秀那老贼给逃了”
宇喜多直家面色如常,抬起马鞭轻轻敲打这位族弟的阵笠,并不过多责备:“乱兵走马之间,出现些许纰漏也是在所难免之事,何必过于自责?我已诓得星贺光重继续追杀去了,料来万全无虞,你且拿此人头前去招降残余就是。”
没能在此地,借刀杀人除掉浦上国秀这位翁祖的大仇,固然可惜,然而宇喜多直家也非斤斤计较之人,他看了看浦上国秀逃遁的方向,心下并不担忧。
外围负责拦截的市部堪二郎、芦田秀家两人麾下仍有上千足轻,星贺光重又选带精锐骑马紧紧追击,料来有所斩获不过是早晚之事,大局已定。
不过浦上国秀沙场宿将,也非易与之人,不但追击拿手,撤退也有一套。
知道对方追击,必然会选带骑马为主,尽挑些崎岖难行的道路,并不断留下部分兵力,据险阻击追兵。
要说他手下这些军势,也确实忠心耿耿。眼见大势已去,并无一人怀有二心,虽知被留下断后乃是死路一条,却没有半点怨言,依旧拼死而斗,来报还他多年的恩养。
星贺光重带人追了数里,击杀断后浦上军近百人,自己居然也伤亡不小,并且眼见与浦上国秀的距离原来越远。
浦上国秀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将追兵甩远,一路向东,到得医王山地面,才想休息,不防乱箭四出,竟还有伏兵在此,强作精神,列阵迎战。
一通乱箭射毕,伏兵两面包围过来,为首的市部堪二郎大喜过望,放声大笑:“浦上老贼你也有今日!快快下马束手就擒,尚可饶你等一条性命。”
浦上国秀大怒,两下力战,一来配下兵卒鏖战半日,又跑了许久,早已疲惫非常,遇上这支养精蓄锐已久的战力自然占不到便宜;二来追兵在后,若执意混战,待敌军集结完毕,就真个毫无胜算。
故此,战不多时,浦上国秀就传令再退。
这一退,却没了在小里田时的齐整,人困马乏的浦上军兵马士气降到了最低,在伏兵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撤退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溃退,大部分浦上军足轻都陆续遭到擒杀,最后仅有数骑家臣护着浦上国秀逃出。
浦上国秀一败再败,落荒而逃,也不知跑了多久,终因年迈力竭,滚鞍下马,在地上喘息多时。
附近的村落尚还有些老弱百姓,见着数人狼狈模样,都远远遁走。
家臣骑马追上去问询,才知此地为鸟羽地方的岩田乡,又打听到不远处就是去往播磨国的山坂垰。
那里山高林密,地势陡峭,既可以躲避,也能逃回播磨国去,便又将浦上国秀扶回马上,护着他往山坂垰逃去。
才登山坂垰,背后数百伏兵便已追至,当先数十名披甲郎党,为首一将年纪轻轻,骑行在前。他单人匹马来到山下喊话,要求浦上国秀下山来降,并承诺必不敢加害一人。
浦上国秀看看山下的追兵,再看看左右血迹斑斑的三五家臣,思及自家一十三岁追从兄长起兵,至今四十余载,转战西国两道一十三州,近畿五国的过往。
大物崩之败后,保扶浦上政宗、宗景两位侄儿在此天下大乱中,艰难存续家业,纵然当年面对号称阴阳一太守的尼子经久,尚且未曾沦落至此窘境。
不想却被自家侄儿麾下的兵马,围困荒山,再念及战前的豪言壮语,俄而仰天大笑起来:“我自结发从兄长大小七十余阵,夺赤松三国家业、屡破细川大军、退尼子数万之众。苟且幸生至今,唯求御家再兴,以来告慰兄长在天亡灵,却偏偏於内乱之中败落于此。难道这便是神佛对我兄弟二人,以下克上,弑主作乱的因果报应不成?我奉政宗而取备前,虽问心无愧,终惭愧无颜复对於宗景……”
左右武士家臣,见状皆潸然泪下。又过一会儿,只见浦上国秀慢慢走到一颗松树下,扶树低泣片刻,猛然拔刀自刎。
山下那年轻美作军武士见状,急令手下慌忙登山。那数名浦上国秀的家臣抱着主公尸首,嚎啕痛哭,还未等美作军逼近,便也都伏刀而死,短短半炷香不到,所有人都已伏尸于孤松之下。
残阳如血,余光照映着远处苍茫山脊,山风吹动美作军背后的靠旗猎猎飞扬,犹如招魂幌幡。
芦田秀家走到老松下,看着死不瞑目的浦上国秀,心中非但没有讨杀敌军大将的喜悦,反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惶恐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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