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二晚上，跟小槐睡在一屋，下雪不冷消雪冷，外面的温度特别低，靠做饭的余温暖不热三个炕，小槐这边，要再烧一下。早上起来，尹二找不到自己的衣服，炕头上摆着一摞新衣服，还有一双新鞋。

林引旺隔着窗户给他说：“你伯母给你的，穿上吧。”

小槐坐在被窝口，正在系扣子，他嘻嘻笑了一声：“我爹刚才进来，你都没醒。”

尹二抱着新衣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腊月二十九那天，全家都在试衣服，尹二眼巴巴看着他娘，秦氏就拿出尹大淘汰下来的旧衣服。

尹二以前都穿的是哥哥淘汰的，习惯了，可是今年长太快，淘汰下来的就穿不上，不，还有一身大一点的，让尹三先挑了。

秦氏灵机一动：“哎呦，你旺伯母给的棉袄挺好的，要不，你就穿这个吧。”

尹二看到身上的补丁上衣，裤子也肥得过分，很不高兴，过了年他就十四岁了，也懂得爱美了，就嘟着嘴：“我又不是旺伯母的儿子。”

尹二以前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的，是在酒庄待了一冬天，觉得那样的家才是家，一家人互相关心，互相爱护，特别的和睦幸福。

想想自己的家，母亲三两天都不照面，他长这么大，几乎都没穿过新衣服，最可怜的，他大冬天也没有一双好好的鞋子，棉鞋底子都磨穿了，他给里面塞了谷秸编的垫子，平时走路，他都不敢抬脚，就怕小麦看见了。

谷秸编的垫子磨损也特别快，有时候走路多，一天都坚持不下来，他爹看不过去，给他买了一双鞋，旧的，但好歹有底子有面儿，是个囫囵的鞋子，就是大了些，他在鞋子前面，塞了点麦秸。

尹二一直不受重视，也没感到过家庭温暖，好像也习惯了，在酒庄，让他知道了被关心的滋味是多么温暖，多么美好。

他现在不想忍耐了。

秦氏没想到尹二会顶嘴，吃惊地看了儿子一眼，很生气：“怎了？没给你衣服，你就不认娘了？”

尹二看了看哥哥、妹妹，全都是新衣服，三弟好歹也是一身合身的、没有补丁的衣服，他的眼圈慢慢红了，眼泪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我要是旺伯母的儿子就好了，她一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秦氏特别生气，但她生气了不骂人，而是不理你。

从腊月二十九到初三，尹二每天窝在房子里，刚开始还有眼泪，后来就是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活着。

大过年的，娘对自己不理不睬，爹每天和朋友混吃混喝，回来总是醉醺醺的，进门就倒下，呼噜声山大。哥哥弟弟妹妹，都有压岁钱，自己没有，他们都有新衣服，自己也没有，还有鞋子，都穿破了，娘就跟没看见一样。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郁闷了几天，旺伯伯终于来了，还要拉走爹爹，尹二急忙跟着跑了出来，只要旺伯伯肯收留，他就不想再回去。

没想到，旺伯母会给自己做衣服，她，比亲娘对自己都好。

小槐见尹二哭了，吓得慌了神：“尹二哥，你怎么了？不舒服了吗？我马上去叫姐姐熬姜汤，喝了就好了。”

尹二一把拉住了：“不用，我好好的。”

小槐忽然明白了，伸手拍拍尹二的胳膊：“我娘拿你当亲儿子，你就是我哥。”

尹二重重点头：“嗯，你就是我亲弟弟。”

尹二穿了棉袄，看到棉裤上面，还有几件单衣，很奇怪。

小槐见尹二停下动作，拿着背心裤头，一脸茫然，噗嗤笑了一下：“看我！”

他拉开棉袄衣襟，展示自己里面的衣服：“娘说，穿个背心，不容易咳嗽，裤头脏了就换下了洗，比洗大衣服方便。”

尹二脸红了一下，照小槐的样子，先穿了背心裤头，然后穿衬衣衬裤，最后才把棉衣棉裤穿上。

自那天小麦给尹二拿了林引旺的旧衣服，汪氏就开始给他做衣服，以前，她也想给这孩子做来着，就怕老银老婆秦氏嗔怪，毕竟人家是有娘的孩子。

现在，秦氏既然不肯给尹二做衣服，那就不要怪她王小娴手伸得长了，这孩子多好啊，亲娘不稀罕，她这个伯母稀罕。

尹二没有穿新鞋，而是穿了旧鞋出去，端来洗脸水，照顾小槐洗好，他也梳洗了，倒掉脏水，去牲口棚转了一圈，见林引旺已经喂过了，他有些惭愧，回来换上新鞋。

略微有点大，显然是怕他长得快，过几天穿不下了，鞋子里面塞了棉花，他掏出来重新塞好，试了试，合脚了，这才出去，走到汪氏住房外面。

他在门外叫了一声“伯母！”

听到汪氏答应，还叫他进去，尹二才轻轻掀开棉门帘，小麦和娘正在糊褙子。

褙子就是把旧布一层一层用浆糊粘好，干了之后，按照鞋底的样子剪好，一层一层叠加起来，再用绳子纳在一起，就是鞋底儿。

“喔，衣服还是做小了，现在穿上倒是合适，这要是再长高些，可就小了。”汪氏看着尹二，遗憾地道。

尹二对着汪氏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伯母，谢谢你给我做衣服，今后，伯母有什么事情，就喊我做，就跟喊小槐一样喊。”

汪氏急忙走过去把尹二拉起来：“这孩子，替伯母干了那么多活儿，伯母给一身衣服也是应该的。”

“不，我干活儿，伯伯已经给饭吃了，你们不欠我的，伯母，你的恩情，我记下了。”

说完，他就扭身出去了。

十四岁，别扭又懂事的年纪，他也想要脸面啊，可娘却根本不在意他。

吃过早饭，尹二又穿上旧鞋去煮猪食，只剩一头老母猪了，活儿很少，尹二转了一圈，拿了钢镐，准备清理猪圈。

林引旺看见了，把他从猪圈边上拉回来：“好歹过了正月十五，天气略略转暖一些再干，现在冻得跟石头一般，弄不动，你去和小槐一起看书吧，小麦年前在老屋收拾东西，找到了几本书，大概是以前哪个祖宗留下的，说是特别好看呢。”

尹二很不好意思。

“去吧，去吧，家里就小槐一个男孩子，也没人和他玩耍，怪没意思的，这几天一直念叨你呢。”

尹二这才去了小槐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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