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台阶上,坐着少年郎。
少年双手托腮,目光随着冉冉升起的日出,逐渐变得明亮。
晨钟,嗡嗡响着,示意一天的课业就要开始了。
少年站起身来,拍去衣衫上的尘土。台阶很干净,他只是习惯使然。在山下的家里,少年的妈妈要求他时刻在意衣衫的整洁,尤其穿着如雪的麻衣。
通过现代纺织技术织成的布料,柔软,耐磨,还有麻的朴素。麻衣令少年褪去了城市素有的霓虹色,变得如麻一般,朴素、沉静、不染铅华。
前天,少年被带到了后山的竹林里。老师给了一把柴刀,让他去选心仪的竹子。少年在林子里穿梭了两个小时,最终选择了有他小臂粗的一株竹子。这是他眼中最高、最翠绿的竹子,无论是否真的是最高、最绿的。
柴刀很钝,少年的力气还小,他一刀下去,竹子只出现一条浅白的印记。又一刀下去,多了一条白印。
落日时,少年的手被磨出了水泡,竹子被砍开了一个缺口。同伴们纷纷带着竹子离开了,他们选择了力所能及的竹子,并笑少年贪得无厌。但少年认为,只有最高、最粗的竹竿,才能让他成为最厉害的侠客。
昨天,他再次到了竹林。还是那把柴刀,还是株竹子,但他找不到昨天劈砍的痕迹,直到他抬起了头。
看到高过他头顶的痕迹,少年抬着头,哇哇大哭。
老师走来告诉他:“你选的,是竹林里唯一一株毛竹,其他人选的都是苦竹、斑竹或紫竹。”
少年哭得更厉害了,他没想到他选择的居然是全场最平凡的竹种。
老师是个温婉的美人,她蹲在少年的身边问:“在你眼里毛竹就不能成为侠客么?”
“可是侠客不能是平凡的。”
老师笑着说:“在我眼里,毛竹才是最符合侠客的。”她摸着少年的脑袋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毛竹五年扎根、半年成材的特性吧。现在的时代,世间没那么多不平事让侠客来管,所以,他们大多都是默默无闻的。然而,当有人需要侠客的时候,他们就会如这毛竹钻出地面,并迅速成长为一位大侠。或许终一名侠客一生,他都只做过一件符合侠之道的事。但在贯彻侠之道时,他就是一名侠客。”
少年挠着头问:“侠客不都是高来高去、受人爱戴的人么?他们为什么会默默无闻?”
老师说:“现实不是小说或者电视,真正的侠客是秉持侠之道的人,平时他们或许是厨子,或许是司机,一旦别人有了危险,他们就会挺身而出。可是,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如普通人一般无二。”
少年沮丧地说:“那我不要做侠客了,我不要做默默无闻的人,我想要逍遥自在地遨游天地,我想要随心所欲地打坏人。”
老师不以为忤:“侠客从来都不是做想做的,而是不做不想做的。”
少年问:“做想做的,和不做不想做的,有区别么?我不想做的就是不做想做的。”
老师说:“等你成为侠客,你就懂了。”
少年说:“可我不想做侠客了。”
老师说:“你现在不就是不做不想做的吗?”
少年开心地叫了起来:“那我也是侠客了吗?”
老师摇头说:“还不是。天下习武的人很多,还有一些玄妙的隐士,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侠客。侠客是秉持侠之道的人,但侠的道很抽象、很理想化,还因人而异。我没办法笼统地告诉你答案,但我可以告诉你侠的道不是什么。”
少年心领神会:“侠客不想做的就是违背侠之道的事,也就是说,侠客是不做违背侠之道的事的人咯。”
老师夸奖他说:“真聪明,所以说,侠客未必是习武的人,他们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人。”
少年挠头思索了半天:“既然这样,我们习武干什么?”
老师说:“习武只是方法,目的是传承技巧和侠之道。如果你不喜欢,那么可以不做。因为侠客是不做不想做的。”
少年又思索了半天问:“那习武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么?”
老师微笑着摇头。
少年失落地低下头:“神话故事里的神仙都能飞来飞去,我们练好了武功,能够打得过神仙么?”
老师点头又摇头:“世界上是没有神仙的。”她抬头望向天空,透过斑驳的竹叶,看天上聚散的云彩,又说:“就算有,他们也在云彩后面。”
少年说:“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要做侠客,如果可以的话做个逍遥自在的神仙不好么?”
老师说:“未来的事只有你能决定,这株毛竹你要怎么处置?”
少年说:“我不知道,不如交给明天的我来决定吧。”
今天,少年再次来到竹林,直奔那株毛竹,然后,一刀一刀砍在竹身。
老师问:“今天的你做出决定了?”
少年摇头说:“不是今天的我做的决定,是昨天的我在梦里告诉我,我梦想成为侠客。”
夕阳西下,毛竹倒在地上,它的直径已经成长到少年的手握不住的地步。少年只好将毛竹扛到肩头,吃力地拖着长到近三米的毛竹,往竹林外走。
看着少年走三步停一下的吃力模样,老师只是默默跟着。她可以举重若轻地提起毛竹,也可以轻易地将毛竹劈成适合少年携带的大小。可是,她只是默默地跟着,毕竟侠客的路是孤独的路。
少年气喘吁吁地放下毛竹,浑身脱力地坐倒在地上。他对老师说:“老师,做一名侠客真的很累。”
老师点头,领着少年穿过后山的曲径石桥,回到前山的院落,登上突兀耸立在院落里的一座孤峰。
峰顶有青石铺成的平台,平台东端,迎着日出的地方,躺着一块巨大的黑色花岗岩。花岗岩朝向平台与日落的那面被打磨得光滑平整,闪耀着黑曜石的光泽。
少年依言在花岗岩上,一短一长两道横线之间,在前人的名字后面,整齐地用白笔写上自己的名字。一个小时后,他的名字会被匠人照原样刻在花岗岩上。那时,少年正式成为门派的一份子。
少年指着花岗岩最顶端的那个名字问:“老师,那个名字为什么会写在短横上面呢?他是咱们的开派祖师么?”
老师摇头:“我们一直在等那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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