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厚重，像一抹晕不开的浓墨，马达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小区里显得特别突兀。出租车司机连说了三声“到了”，刘念安才如梦初醒。

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将她体内最后一丝酒精吹散殆尽，思维在此刻异常清明。

将强悍的刘老师吓了个结结实实的是一纸车辆检测报告。猝不及防的事情才是真的可怕，在最无知无觉的地方撕开口子，等发现时往往措手不及。就在刘念安以为之前的车祸事故已经盖棺定论，甚至还有点儿缺心眼地快将这事完全抛诸脑后的时候，一纸新鲜出炉的车辆检测报告如惊雷一道，将她和方远中、李泽玲三人一起炸了个轰轰烈烈、里焦外嫩。

报告是方远中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委托华大机械学院一位教授在一个专业且权威的检测机构做的，结论是刹车系统的一个部件有隐秘的人为损坏痕迹，是造成刹车失灵的直接原因。

方远中的书房里窗户开得很大，盛夏的晚风，吹得刘念安脊背发凉。

“这是真的吗？谁会这样做？针对老师吗？有人要害她？目的何在呢？”刘念安一时间大师兄附体，一系列夺命连环问快得都不带喘气，她信息过载，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非常不灵光。

“我想不通啊，老师多简简单单、与世无争一个人啊，除了工作还是工……”刘念安的话音中断在李泽玲突然投射过来的凝重目光之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心里一颤。

“所以问题就有可能出在这份工作上。”方远中的声音沉得像蒙了一层寒霜。刘念安没见过这样的方远中，老爷子不苟言笑的时候整张脸锐利得近乎冰冷，宛如变了一个人。

方远中深吸一口气道：“念安啊，人心不可直视，但梦境成像技术却帮我们打开了分析潜意识的大门，不仅直面人心，从理论上讲，它能让所有潜意识里的想法无所遁形，这不就是最高级的‘读心术’吗？可人心是经不起暴露的，因为人性是丑陋的。如果‘窃取’、‘窥视’他人隐私为达不法目的，那就更可怕了。所以梦境成像技术是一项令人忌惮的创新，我们不能让科学丧失它为社会进步的初衷，更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拿这项技术做武器。其实科研竞争也像战场，有些东西并非你想象的干干净净。梦境成像技术把你的老师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既然车祸不是意外事件，又摆明是冲着你老师来的，那么针对梦境成像技术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刘念安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一连串的信息砸下来，完全消化不良，同时人又浑身发冷，从头到脚都像是被冻住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唯有耳畔回荡着一个男人凌厉的声音：“你们掌握着梦境成像技术就好像手持一把利剑，霜刃未试，它可能会有你们未曾意识到的锋芒。”

刘念安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她使劲甩甩头，犹感不可置信，喃喃地问：“可是院长，这些都只是你的怀疑？”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对，方远中为什么会想到调查之前的车祸呢？

刘念安忽然瞪大了眼睛：“还是说你已经有什么证据了？”

方远中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和李泽玲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能说是证据吧，真要有什么明确指向车祸和你老师的研究工作有关系，我们可能直接就报警了。对梦境成像技术的隐忧我一直是有的，我手上是掌握了些东西，但充其量只能算线索，我有我的考量，所以念安，这件事还请你暂且保密，待我和你老师理出一个头绪，我们会有下一步的打算。”

回家的路上，刘念安一直陷在纷繁复杂的情绪中回不过神来，后怕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她从未想过，她习以为常的工作、她所热爱的事业竟然会暗藏风险。一瞬间她觉得周遭的世界都好像不真实了，又或者她从来都没有真实地看清过，她以为的生活是部职场励志剧，结果秒变惊悚悬疑剧，一向自诩英明神武的刘老师终于忍不住糟心地想：“我到底是单纯还是傻？”

车祸的真相方远中和李泽玲没有对刘念安隐瞒，是出于信任，不对她透露更多，则是出于保护，刘念安心知肚明，但要求她暂且对外保密，就是明显不想打草惊蛇的意思。刘念安忽然意识到车祸或许还只是一个开端，他们在明对方在暗，实在不是一个很愉快的体验，她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也真心不喜欢这种阴谋诡计的戏码。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一切就如这幽黑鬼魅的夜色一样深不可知。

伴随电梯“叮咚”一声响，刘念安的家到了，迈出电梯的一霎那她还有点儿魂不守舍，直到她嗅到一丝异样。

猛然一惊，好像是……一股香烟的味道？

不应该啊，这一层一直以来就只住着她一户，怎么来的烟味呢？

楼道里昏暗且幽谧，很不凑巧三天前这里的灯就坏掉了，物业迟迟未来修理。但在这晦暗的环境中她仍然能够敏锐地判断出那味道正是从她家的方向飘散过来的。

难道……有人？

刘念安脚下的步伐霍然僵住，她反应极快，马上微微缩了缩身子紧紧靠在过道的墙上，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探身向前。移到楼道拐角处后，她抵在一堵墙后面，隔着一段距离瞥向自家大门。

大门口空空荡荡的，并没看到什么人，不过她家的防盗门从这个角度恰好能够反射到旁边的消防楼梯，她清楚地看到那边角落里有星星点点的红光在闪烁，没错，应该是火苗，而且那火苗还在上下移动，她看着火苗的周围，竟依稀辨出一团黑色的影子，形状像是一个蜷缩着的身躯。

果然有人！

这一认知让刘念安瞬间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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