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旭堂西侧门墙角底下有个老鼠洞，洞口不大，连个脑袋都塞不进去，但若是两边有人站在洞口说话，是能够清晰无比听到对方的。

这不算秘密，但知道的人确实不多。燕无旭在宫中一直没有什么地位，这朝旭堂还是当年兰妃死后，先皇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亏欠他们母子，才点名赐给他独住的。环境倒是不错，处处好景色，但他这个位份的皇子该没有的还是没有，整个朝旭堂中伺候的下人两只手掌都能数得清，比宫中不受宠的贵人都凄凉。

后来他便索性声称自己不喜欢人伺候，最后只留下两个宫女，两个太监。

偌大的宫殿，只有四人自然是收拾不过来的。加上他这个皇子素来没架子，也不太在意地位权力和身外之物什么的，久而久之，下人们也渐渐的懒散起来，有些边边角角的不常去的地方扫都懒得扫，更别说填补老鼠洞了。

倒算是方便了他。

他早早让下人们去歇息，自己将烛火灭了，等到子时，便悄然前往西侧门。借着月光，他很快找到那个老鼠洞的位置，他试探着在墙上敲了两下，墙的那边立即有回应，也敲了两下。

“是渊王殿下吗？”苍老的声音传来，正是陈公公。

燕无旭脸上浮现出先容，“陈公公，是本王。”

“奴才听闻殿下您病了三天才醒，本想去看您的，但您的宫殿奴才进不去。殿下，您可都还好吗？”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温暖一颗寒凉的心，就只有这样真情实意的关切了。燕无旭轻叹一声：“本王一切都好，陈公公不必担心，只需多歇息几天便是了。陈公公，你可知皇上软禁本王的消息？”

墙的那边，一位鬓发皆白的老太监几乎是半个身子趴在老鼠洞外，就为了能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清楚点。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小的时候被卖身进宫，因为性子软，又老实，没少被其他太监欺负。但他心眼大，也不在意，反正日子就是这么过着，苦一点就苦一点呗。

直到那年兰妃被打入冷宫，他在冷宫伺候，有一回是真的病得惨了，拖着高热的身子，好几次差点没晕过去。兰妃看出他的异常，问他为何不去找太医开药方。

兰妃不懂，宫中的太监们宫女们是看不起太医的。太医们伺候着宫里的各位主子，各有各的清高，素来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若是跟了受宠的主子还好，看在主子面子上，太医总还是愿意帮忙的，但陈公公这样搁置在冷宫的，哪有人愿意帮啊！

请太医看一次，便是一个月月俸，谁舍得呢？

兰妃体恤他的辛苦，竟然将自己压箱底的首饰拿出来，硬塞到他手里，让他去抓药吃。

从那之后，他便对兰妃死心塌地。冷宫伙食不好，他便想办法给她开小灶，皇后贵妃他们派人暗中欺凌兰妃，他便想尽办法阻拦。燕无旭只知道他帮了他母妃，却不知道，这段恩惠，是他母妃先施予的。

陈公公难过道：“老奴都听说了，老奴传话让殿下前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殿下，此番恐怕您是出大事了。”

“何出此言？”

“具体的老奴也不清楚，您病倒的时候，起初皇上和皇后娘娘确实是很担忧您的安危，还亲自到朝旭堂看您的。那天老奴正好经过，撞见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黄公公，领着姜大将军，匆匆忙忙要面见皇上。上午皇上跟姜大将军谈完话，下午，就已经派了侍卫把守朝旭堂。殿下，此事定然与您有关，您快想想，姜大将军是否在圣上面前参您一本了？”

姜将军？此人曾是阵前将军，因腿伤返回京中养老，又因皇后娘娘母家与姜将军有点亲戚关系，因此在皇上跟前很是得宠，被封了个闲散武侯爵位，帮忙管束京中巡防。

只是，他与姜将军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姜将军没什么理由参他啊！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沉吟一番，说道：“陈公公，还请麻烦你在此等候，本王即刻修书一封，烦请你替我想办法带给黄英。此事恐怕不简单，本王得知道前因后果才能应对。”

“好好好，殿下不急，老奴等着便是。”

燕无旭急匆匆回房，点了一盏灯，大致将自己在宫中的处境写了一番，然后嘱咐黄英在外谨慎调查京中是否发生了什么与他有关的事，尤其是盯着姜将军。他将信小心折叠好，灭了烛火，带去给陈公公。

他庆幸皇上只是派人守在宫殿外而已，若是让他们进来守着，他今晚还真没办法传信。

“殿下，您的信老奴一定带到，您多保重，有什么消息，老奴一定马上给您汇报。”

“多谢。”燕无旭郑重道，“陈公公，此番恩德本王铭记在心，若他日脱险，必定报答。”

陈公公眼眶一热，将信赶紧收好，应声去了。

燕无旭心中空空的，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心脏闷闷地发痛，他捂住胸口，慢慢跪下去。他的心痛来得突然，燕无旭毫无准备，痛得脸色煞白，不知为何，他竟想到了蓝姬。

这么多天过去了，蓝姬究竟找到那名邪修没有，为何还没回来？她的头疾难道没有发作吗？还是，她出了什么事？

他忍着痛站起来，踉踉跄跄回到房中躺下，挣扎许久，心痛才渐渐平息，他痛得累了，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一处很简朴的农舍，有名身子窈窕的女子正在往竹竿上晾着衣服。她好像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不过几件晾衣服而已，也气喘吁吁的。

她慢慢挨着小院的水缸坐下，她的脸也随之扭过来，燕无旭心脏怦然一跳，因为这张脸，是蓝姬的脸。

可她不是蓝姬。

她抬手擦拭脸上的汗，扭头看他，有些欣慰又有些温柔地笑了：“小红莲，你可要乖乖长大哦，你盛开的样子，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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