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钧深知,以怀朔守军目前的力量,与执掌千军万马,将略不凡的破六韩拔陵、卫可孤对阵,无异乎以卵击石,城存的希望几乎为零。
大敌当前,国运未卜,悲哉;以弱敌强,胜负已定,愁哉;知难生还,慷慨赴死,壮哉!
怀朔城上,东方白郑重接过杨钧的亲笔书信和印信,红着双眼,重重的三叩首。
“咚咚咚!”额头砸在坚石上,渗出丝丝鲜血,酥麻的疼痛感使得东方白神思清晰不少,眼下城中断粮,军心低落,出城请援已经成了唯一的破局之法。
“只盼能够请到援军吧!”
拜过杨钧之后,东方白抹干眼泪,径直下了城垣奔往东门,果然,东城下立着二十名骑马的披甲人,傲然伫立,这些健勇都是鹰犬卫队、马队中精挑细选的悍不畏死之人,个个能以一当十。
而在二十名勇士的身后,是数千名满怀希望的守军将士,困境之中,人们总是更乐意选择希望。
贺拔胜、贺拔岳、高欢、侯景一众人也站在人群中。
东方白的面容如坚石般冷峻,朔风吹动他身上红色披风,发出了唯一的声音,然后就被一道突兀涌起的歌声淹没了。
歌者不知是何人,声音却是异常的浑厚有力,宛如滔天浪波中的一叶小舟驶向海岸——“陇上壮士有陈安,躯干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
随之而来,数百道声音高声共和:“讘骢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
“十荡十决无当前,百骑俱出如云浮,追者千万骑悠悠。”
……
一曲怀念陇人陈安的北朝民歌《陇上壮士歌》飘飘渺渺,随风呜咽而来,隐隐有些躁动的士卒以刀兵击盾,高欢、窦泰等人舞起长剑。
如此别开生面的送别,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动容,马上的二十名勇士得到英雄一般的对待,胆气酣张,昂首挺胸,傲然伫立,朔风灌入冰冷的甲衣,衣袂飞扬猎猎作响。
有时候,牺牲并不是最伟大的,伟大的是壮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心。
送行的鲜卑、汉儿府户见到明知此行九死一生的二十名勇士面不改色,不禁面惭,向来不落泪的健儿面庞上滚落下滴滴泪珠,清亮而又干净。
叛军压境,家园已陷,城池将失,壮士此去凶多吉少,纵然突出重围,能否请到援军也是未知,然而,身后有着值得他们守护的一切,起早贪黑、操持里外的妻子,眼神明亮、未经世事的少儿……所有人都不能接受世间美好被只知杀戮、对朝廷怨恨的叛军碾碎,而东方白以及身前的二十骑就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唯一让人坚守下去的希望。
就算这希望微弱渺茫!
素来不拘小节的贺拔胜端起两碗酒阔步而出,将目光从酒碗上缓缓移至东方白脸上,抱怨一句:“按说这个送信的人应该是我,也不知道你的三脚猫功夫怎么入了将主之眼。”
说是抱怨,却也不乏关心之意,近半年来,东方白常向贺拔胜请教武艺,二人性情相投,无话不谈,经常同塌而眠,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论勇,吾不如君;论用兵,吾不如君弟阿斗泥;论智,吾不如贺六浑;然则一腔赴死如归之情,吾不下你三人。”东方白眼神波澜不惊,昂首说道。
“此去,若不能引援军归来,我即回转与诸君奋战。”
闻言,贺拔胜眼睛瞬间红了,吼道:“有此知己,足慰此生,仲玉,我敬你!”
“干!”东方白端起酒碗,笑着仰首一饮而尽。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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