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程以前和柳姐打过交道,知道此人生性爱占便宜,此次来宜春楼给姑娘画像,说好的九百文,能拿回来八百就不错了。没想到柳姐开口就是七折,毫不客气,宰人也太狠了。
“柳姐,若是哪张姑娘的图,画得不如意,我可以再画,但是这钱,一分不能少。你不结账,我就住你这,不走了。”张程咬牙道。
这狗日的女人……
柳姐却也不恼,她在风月场上混得久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张程这年轻小伙子,压根就没放在眼里,总有办法摆平他。
楼上,一个高大威猛的壮汉,一直在观察楼下的情况,这是青楼养着的安保人员,平日里做些抬桌搬椅的重活,也兼顾维持青楼秩序。
柳姐和他对视了一眼,示意他暂时不要下来,然后用手里的丝巾,轻轻打了一下张程的脸,笑嘻嘻道:
“我的好公子,姐姐我也是初来乍到,这楼里的日常开支,我说了不算呀!上头老板就给我了七百文钱,剩下的钱嘛,依姐说的办,这儿的姑娘,随你挑,姐再白送你一盘果盘,你看可好?”
……
雨停了,夕阳的金辉洒在青石板路上,闪着粼粼的光泽。
张程拖着疲惫的身躯,背着画板,回到画馆。
破败的一楼,光线阴暗,稀稀拉拉得挂着几副山水图,纸面上甚至起了霉斑。
张程长叹一声,把作画工具随意往地上一放,走上阁楼。
晚上,还有件大事要做。
阁楼里暗红色的烛光,映照着墙壁上,数十幅画作。
都是魑魅魍魉。
有大鬼,有小鬼,有单独占据一副画卷的独鬼,还有十几个群魔乱舞的群鬼图。
有的青面獠牙,面目狰狞,血盆大口深不见底。
有的面容姣好,楚楚可人,乍一看是美妇人的模样,只是下半身,却是蛇尾。
不大的阁楼里,被鬼魂图铺得密不透风。
好似一尊阎罗殿!
要是有人第一次来到这里,保不定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但是张程不怕,因为这些鬼,皆是出自他的笔下。
为了完成这些鬼图,白日里要外出揽活,晚上回来,熬到后半夜才能入睡。
再过上三天,便是七月十五,是俞朝传统习俗上的鬼节,也叫中元节。
根据习俗,南阳城的居民们,都会在家中庭院,燃烧画着鬼魂的画卷。
老百姓们怕鬼,不希望家里有鬼魂寄居。据高人说,随着画卷青烟袅袅消散,家中寄宿的小鬼,也会随之离去。
张程正是要售卖这些鬼图,给南阳城的百姓。
他也已经提前在集市里联系好了摊位,从明天起,外面的活停上三天,专心把阁楼的鬼图卖光。
虽然在宜春楼画了一天的人像,但是张程还是要强打着精神,为明天的卖画,做好准备工作。
中元节燃烧的鬼图,按照传统习俗,都是水墨画,不上色。
张程虽然厌恶画这些鬼怪,但毕竟是以画为生之人,依葫芦画瓢的事,还是做得得心应手。
只是,今夜的张程,心中却有些愧疚。
他摸着手里的毛笔,一瞬间仿佛感受到,是父亲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转动手腕,徐徐作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他还小,是父亲那双温暖而粗糙的手掌,教会了他绘画技巧。
“程儿,你要记住,我们张家,三种画,万万不能画。”
“午夜时分不画,死人不画,鬼不画。”
张程老早就给死人画过遗像,而此时正是午夜时分,他还在伏案画鬼。
三条戒律,早就破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他尚且可以在荫庇之下,衣食无忧,现在孤独一人,要吃饭,还要撑起画室的租金,为了生计,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张程什么都不会,在这乱世中,他只会画画,离开画画,他就会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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