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皇后大宴后宫。
这消息来得突然,后宫诸妃嫔还摸不清皇后意图,犹豫着不敢应下,却架不住皇后的人一遍一遍地催促,只好纷纷应宴。
银边白玉食盘盛着珍馐佳肴流水般的上,乳白象牙箸配着兽首玛瑙杯,杯中倒满窖藏数十年的御酒,酒香又清冽,叫人闻之欲醉;还有皇后特意从南方找来的大师傅做的精致糕点,席上样样奢华高贵,妥妥的皇后做派。
皇后阵仗虽向来如此,但众人依旧有些“受宠若惊”,看着宴上的好菜却不敢轻易动筷子。
崔贵妃就没这么多小心翼翼了,她自顾自地挑了一筷子银芽饵丝,刚刚咀嚼了两口便甩下筷子将菜肴吐了出来,身旁的侍女一阵手忙脚乱,又是帮她擦拭又是清理桌面,好一阵喧哗。
象牙筷子掷于桌面上撞出清脆的声响,众人齐齐望向高座之上的崔贵妃,只有皇后一人端坐着,并不偏头。
崔贵妃抬手稳住自己高盘的发髻,眉头紧皱起,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嫌弃道:“这是什么鬼味道,还赶不上崔家家厨一半的手艺,吃着一股子腥味,也不知道皇后在哪里寻得这等货色。”
座下各妃嫔闻言低垂着头不敢多语,皇后凤眼悠悠地平移看向座下的崔氏,不待她开口,座下一女子抢了先道:“银芽生于高山雪原,听闻千金难寻一两,皇后大气,竟然拿银芽当开胃前菜款待宫中姐妹。这煲汤的乳鸡也得是缙云特产的彩尾乌足雉,还需配上东海的鲍鱼、海参等海鲜炖煮多日,有些腥味儿不正说明味道正嘛。”
“那可未必。若是用的是陈货海鲜,腥味尤其的重。”崔贵妃嘴角勾笑,眼波扫过杨皇后的脸,“但只要加上些西藩的胡椒和天竺的婆罗双胶子便可去腥,味道还会更加鲜美可口。”
有些品位低的妃嫔平日里连皇帝都难得见上一面,哪里见过这等贡品?有些甚至于闻所未闻。崔贵妃这样洋洋洒洒的炫耀,她们心中多少有点难堪。
但这是皇后办的宴会,连杨皇后都还没红脸呢哪里先轮得到她们先羞愧?这样想着,众人的心态又再度平衡了。
“我看齐美人是以次充好习惯了吧。你没见识,皇后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这里哪轮得上你为皇后狡辩?”
崔贵妃这话说的毒辣,堵的那替皇后出言开解的齐美人面红耳赤,两头不讨好。齐美人焦急地望向皇后,想要说些什么挽回皇后的好感,皇后却连眼睛都没抬,直接将她无视。
崔贵妃却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略显矫揉造作地托住腮,视线在桌上的菜品上一一扫过后,樱唇中发出一声叹息:“天气热,这菜真没一个能下口的。”
“崔贵妃真是见多识广,说起烧火做饭来也是头头是道,真是听得姐妹们自愧不如。”梦华夫人笑脸盈盈地开口。
这话一出,堂下几人没忍住直接讥笑出声。
没入宫之前谁还不是个南唐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被锦衣玉食的供养着。
烧火做饭?那是下贱的仆人才干的事儿。
这笑如同打在崔贵妃脸上,她面上一僵,眼眉如利剑一般直接射向梦华夫人。
“怎么?是不是我又说错什么了?”梦华看着脸色不愉的贵妃懦懦开口,如含秋水般的眼眸睁圆了写满疑惑,捏着裙纱的手很是局促不安。
梦华夫人是异族人,连汉话都还说不流畅,又怎么会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要是真的因此怪罪她倒真是小肚鸡肠落人笑话了。何况梦华夫人这一句正好浇灭了崔贵妃的嚣张气焰,众人看的心里爽快,一时间谁也不想出言调和。
“哼,你没说错。”崔贵妃斜了一眼梦华夫人,眼光凌厉地转杀向刚刚笑她的几个嫔妃,“有些人自诩兴趣高雅,字写得好,画画得好又怎样,还不是……孤芳自赏?”
“好了。”那几人正欲开口争辩,坐在正中的皇后却突然沉声开口,“都是一家人,还争这些口舌之快,伤了和气不说,也不嫌失了身份。”
崔贵妃扯着嘴角不满地瘪了瘪,心里暗诽:要不是她作恶人,皇后这个好人还装不起来呢。
杨皇后虽然面色平静地坐在高座上,却依然可以看出有些心不在焉。她眼角时不时的扫过宫门,终于依稀瞧见一道深色宫袍的影子在宫门前一扫而过,她立即抖擞了精神,抬手宣了杨千宜上宴奏琴。
杨千宜琴弹到一半,皇帝李崇来了。
今日早朝沈子庆一事令他积了一肚子的火,刚刚下朝就直奔椒房殿,来找皇后问个清楚,可还没等他走近,便听到宫殿内欢快的琴音。
“何人奏琴?”
皇帝面色阴郁,德胜见了不敢怠慢,迈开步子跑到宫门口往里探望,待看清了来人又连忙退回来道:“是千宜小姐。”
浑浊的眼眸轮转,皇帝暂且抬手阻止了宦官的通报,大步走进了皇后的宫殿。
各妃嫔见皇帝前来,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行礼,又被皇帝挥手唤坐下。此时见了皇帝,各妃嫔的笑容里总算有了点真切。
“今日怎么奏了胡曲?”皇帝不看旁人,直直盯着堂下清水芙蓉般的杨千宜问道。
杨千宜缓缓站起身,整理好裙摆后婉言道:“端午佳节,众人欢庆,唯独梦华夫人一人是异乡之客,臣女料想夫人定不习惯,所以才私心向为夫人献上家乡的曲调施以慰藉。”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皇帝听了也挑不出问题来。李崇闻言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杨千宜的一片“善心”。
梦华见状,赶紧站起身向杨千宜表示谢意:“臣妾长居盛京,又为陛下后妃,早已将自己视作南唐人。”她眼眸中忽地蒙上一层水雾,语音稍顿似哽咽,这才又继续说道,“若非要说什么慰藉,千宜小姐莫要把我视作外人,便是最大的慰藉。”
梦华向杨千宜深深一福,迟迟不起。
杨千宜面色稍变,咻地抬手向她还礼:“晚辈哪敢受夫人这样的大礼,是晚辈说错话了,我抚琴一曲,权当是向夫人赔罪了。”
“有琴岂能无舞?”旁边看好戏的崔贵妃突然开口。这宫里没有真正的秘密,那日摘星阁上皇后和梦华夫人争宠一事早就传开,她故意插上一嘴,意图正是羞辱两人。
正席上,杨皇后不怒反笑,眼中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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