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搬着个小凳子,坐在王凝之的躺椅旁边,脸色不渝,手还轻轻捻动着王凝之的耳朵。
有的时候,她都不懂,为什么丈夫总是能给人这么多惊喜。
就比如现在,她在船舱里,勤勤恳恳地教了阮若水一个下午,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丈夫躺在宽大的椅子里,睡得香甜,还弄了个巨大的古怪帐篷,用杆子顶在躺椅边给他遮阳,而另一边,还放着一张小桌子,摆着甜酒和果子。
王凝之左右瞧瞧,只有一个绿枝在不远处,便给了眼神,然后一把将谢道韫揽入怀中。
“哎呀!有人!”
“没人的,放心吧。”王凝之笑着,指了指下舱处,谢道韫顺着看过去,只见绿枝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充当拦路虎,也就放松了些。
在王凝之身边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把脑袋搁在他脖颈处,谢道韫深呼吸一口,满足地动了动脑袋,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不过嘴里的话,就没那么可爱了:“你跟阮永衣先生说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没别的想法,”王凝之愣了一下,回答:“她老人家不也觉得有些道理,说要去想想吗?”
“真的?”谢道韫眯眯眼,仰起头来看着王凝之。
王凝之笑了笑,低下头亲了一口,“当然是真的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这可不像你啊,夫君,你一向都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要犯人的态度,怎么这次阮氏给你下绊子,你还会帮他们?”
王凝之闻言,笑了起来,直到谢道韫恼火地拍了一下,这才说道:“你是觉得,我不是真心的,是想要给阮氏埋个钉子?”
谢道韫点头,又摇头:“当时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又想,阮永衣先生是卫夫人的朋友,同门,我们王家最尊重的长辈,就是卫夫人了,你就算要报复一下,也不会拿老先生下手的。”
“说实话,”王凝之抬起头,目光远眺,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我本来是打算给阮氏点教训,让他们知道,有的人不该得罪,可毕竟是你的亲族,也不好过于为难,可看见老先生亲自过来,说要卖个老脸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狭隘了。”
“很久以前啊,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君子之风,有千万种道理,千万条路,都可实现。”
“可最难的一条路,是牺牲,是奉献。”
“她那个年纪,何须为了这些事情烦忧呢,她自己的孩子,难道还愁安顿不好吗?只是为了阮氏一族,愿意来找我这个小辈低头说话,很不容易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像你娘虽是阮氏人,但如今她的家,是陈郡谢氏,你的家,也是琅琊王氏。可老先生这么多年,居于山野,难享富贵,只是为了帮阮氏培养个像样些的孩子,说实话,我多少是有点儿感动的。”
“虽然我不算是个君子,但还是仰慕君子之风的,我不为了阮氏,只为了老先生这一番心意。”
“她能放下自己的身份,年纪,来找我,我难道不能放下自己心里那点儿不舒服,也帮她一把吗?”
谢道韫皱了皱眉,“老先生地位尊崇,若是愿意接受你的意见,必然会给阮氏带来全新的变化,只是她年纪大了,劳神劳心。”
“是啊,我也想过,是不是不该跟她说这些,可我又想,若是她如今的心愿,就是匡扶阮氏,那想必劳神劳力的辛苦,也胜过束手无策的悲哀。”
“而且,她想必也明白,我跟她说的道理,阮氏若要真的重现辉煌,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阮平齐?”谢道韫愣了一下。
“阮平齐算什么!我说的机会,是老先生,你说的没错,她地位尊崇,方有能力改变阮氏多年的习惯,若是她不在,就凭阮平齐他爹,”王凝之不屑地撇撇嘴,“莫说他有没有能力,去劝服族中那些隐居之士,你觉得他真的能理解我的建议?”
“这些话要是说给阮成卓听,人家怕是以为,我这是图谋不轨,想要坑害阮氏呢!”
听到这些话,谢道韫笑了起来,蹭了蹭王凝之的下巴,“想不到,我夫君还有这份儿好心,倒是我浅薄了。”
“嗯,”王凝之庄重地点了点头,感受到妻子对自己浓浓的崇敬,不由得心旷神怡,“夫人,你要时刻对我保持信心,毕竟,我可是”
“停!”谢道韫并不打算听王凝之趁机来一篇关于夸奖自己的长篇大论,转而说道:“那夫君啊,你是不是该起来,去准备一下你说的江上烧烤了?”
王凝之还在犹豫着,毕竟现在风景这么好,又有软香在怀,要是不多享受一会儿,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可惜,犹豫就会败北。
下一刻,谢道韫就手上一发力,把王凝之给推了下去,笑吟吟地说道,“现在也该我躺会儿了,等弄好了就叫我。”
王凝之悲愤地打算跟她据理力争一下,却见到谢道韫已经闭上了眼,很是疲倦的样子。
连着在马车里闷了几天,一上船又去哄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想来也确实很累了。
尤其是自从嫁给自己,除了在绿荫村里的时候,其他时候都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对她来说,恐怕也不容易。
想了想,王凝之低下身子去,从旁边拿了毯子给她盖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吩咐绿枝看好她,王凝之便到另一边的甲板上,呼唤着徐有福,开始了晚餐准备。
等到谢道韫再醒来,入眼便是那漫天星辰。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少女时期,跟着三叔在乡下的日子,那时候,读了一天书,常常会在晚饭后,小睡一会儿,每次醒来的时候,便能从窗边,瞧见这天上繁星在眨眼。
好像很久都没见过这种场景了。
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地身影,正从山上往下走,那时的她,就站在窗口,瞧着天上的星月,闻着地上的花香,想着这个人。
直到绿枝过来,呼唤两句,谢道韫才算是梦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问道:“已经是夜里了?夫君呢?”
“公子就在前头,晚餐要好了,让我来叫您起来,”绿枝笑着扶她坐起来,将毯子收在手里,低声,“小姐,公子可真是爱重啊,就这么几个时辰,来了不下五次,说是怕晚间风大,吹得你着凉,喏,你看,把这大帐篷,都移了位置。”
谢道韫一瞧,难怪自己能看见星空,本来该在头顶上,遮阳的帐篷,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边,将风口堵得严严实实。
“一边让我看着您,一边又不放心,来来回回地跑,我瞧着都累,就好像我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没本事自己照顾您一样。”
绿枝不无怨念地抱怨着,王凝之这种行为,让她作为一个专业的贴身丫鬟,深深感受到不满。
闻言,谢道韫深呼吸一口,笑道:“以后给你找个好夫君,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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