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婗历阳郡,那就是个烂摊子,尤其是庾氏离开后,必然会大肆搜刮,而司马晞又是率军前往,打成一团乱,自己过去了,怕是要活活累死。
更何况,这种地盘,长江沿岸的将军们谁不是盯着呢,自己去接手,那不就是在得罪这些将军们吗?
身后一个平静温婉的声音响起:“蔡先生,您可愿听小女子一言?”
蔡谟回过头,瞧了瞧垂首作揖的谢道韫,轻轻点头,“你且说吧。”
谢道韫露出个笑容,抬起头来,手上动作却不变,始终谦和有礼,开口:“昔日曾有姜太公岁暮老矣,仍助天下更新,后而方能定。”
“就如我夫君所言,当年魏武帝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首诗名为龟虽寿。既为神龟,自有其福,自得其用。”
“您在弱冠之岁,便为孝廉,随明帝而为参军,中书侍郎。历任义兴太守、大将军王敦的从事中郎、司徒左长史,再迁任侍中。时人歌曰:“京都三明各有名,蔡氏儒雅荀葛清。”
“咸和年间,平苏峻之乱。咸康五年,谏止北伐,出镇设略。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最终在永和年间,因身体缘故而不得不退出朝局。”
“其时,朝中有扼腕叹息者,有依依惜别者,更多的却是一些心有喜悦者,您不仅给他们让出了位置,还给了他们攻击的理由,最后以罪而论,您差点就被迫害,是太后和陛下,念及您为这大晋一生奉献,苦苦支撑,替您抗下了朝中的压力。”
“而如今,历阳之险峻,世人皆知,无人敢上,无人敢为陛下而得罪诸位将军,各大士族,难道您忍心让陛下为此烦忧,让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才稳定住的大晋朝局,再起波澜?”
“烈士暮年,犹自壮心不已,这或许是您最后一次为国效力,为陛下效力,在史上添上您的姓名了。再过几年,您真的年迈之时,即便是我们,也不好再来打扰您了,难道您留在史书上最后的记载,就是因病而退,再不就任,多次推辞,不顾及陛下恩情,不顾及江山社稷吗?”
“这或许是您最后的一次机会了,是成为那诸葛孔明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物,为万世所敬仰,还是默默无闻,虎头蛇尾而已?”
“这大概是您在恩养等老之前,能给陛下,给这大晋天下,给这壮丽山河,给这绵绵史书的最后一份礼物了。”
“您真的不想吗?”
走出品香楼,谢道韫瞧了瞧一脸笑容的丈夫,问道:“典易将军,就不管了?”
王凝之笑容不减,“管他做什么,一个禁军将军,难道还能迷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吗?”
谢道韫翻个白眼,“我是说,就把他丢在那儿,听那些无知的年轻人吹嘘吗?你没看见他脸色都变了?”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王凝之耸耸肩,“我答应了陛下在离开之前,将蔡谟劝回,至于典易,他今晚出现最大的作用就是把那些学子们引开。”
“行吧,”谢道韫想到典易最后那求救的眼神,也笑了起来,“典将军要是早知如此,怕是根本不会随你前来。”
“作为陛下鹰犬,他当然要为陛下分忧了,”王凝之走到路边的小摊子上,拿了两个小灯笼,自己手里提着一个,给了谢道韫一个,示意徐有福去付钱,又说道,“令姜,我发现你倒是很有那古之纵横家的风采。”
“怎么说?”谢道韫挑挑眉。
“这些酸腐文人,最是爱惜羽毛,一个个的都想做那楷模典范,”王凝之笑了笑,“你可是把他架了起来,蔡谟当然是想在史册上给自己留下个老而弥坚,为国贡献的名头了。”
谢道韫也笑了起来,“若他当年被会稽王等人拿罪下狱时,更多些骨气,不去求饶认罪,我倒是还能多几分敬意,现在嘛,就算了吧。”
“呵呵,不过就是当年陛下初立,他在朝中被人打压,起不来头,所以才想功成身退,结果为求名气,做的有些过了,本事倒是有几分,但这种沽名钓誉之人,还想青史留名,成万事典范,”王凝之冷笑,“他可不行。”
“那你为何还要让他去历阳郡?”谢道韫问道。
“当然是因为他这人是绝对不会投效那些将军们的,更别提燕国,秦国,他可不能接受自己被冠上一个叛徒的名号。”
“再一个,毕竟有些年岁了,谁也不想背上一个欺负老人家的名头,不会过于相逼。”
“等他真的干不动了,陛下自然也已成年,到时候自然会有人选来接替他,这时候,与其让那些野心之辈执掌历阳,学桓温擅自动兵,还不如让他去守着。”
谢道韫嘴角弯出一个弧度:“你可真是不爱惜老人家。”
“爱惜什么?”王凝之撇撇嘴,“你又不是没瞧见,一个多年称病的人,喝起酒来,比我还畅快,跟他那些学子们吹牛起来,比典易声音都大。”
“他要给皇帝留下最后的礼物,却不知道自己就是我们给皇帝的礼物。”谢道韫瞧着手里的小灯笼,“那我帮了你这个忙,你打算给我什么礼物?”
“当然是陪你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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