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苏意换完衣服,从楼下来,跟井迟一道出门。两人坐车,一路缓慢行驶,到锦斓苑时,天色呈现水墨画一般的烟青色,黑暗将至未至。
别墅外铁栅围栏的蔷薇花凋谢殆尽,又一茬花期过去,等到下一次开花,便又是新的开始,循环往复。
人却大不相同,凋零了就不复存在。
莫名让人想到那句话,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只会存在一次。
两人牵着手进了院子,邰淑英听到停车的声音,将正厅的门打开,走出来迎接两人。
宁苏意勾着耳边的发丝,微低着头拾级而,一抬眸,瞧见不远处廊檐下伫立的邰淑英,从井迟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前挽住她:“怎么出来了?”
邰淑英笑说:“一听就知道是你们到了。”
井迟面带笑,恭谨地问候一声:“阿姨好。”
说着,他将手里的东西奉,是一些燕窝山参等,装了好几个袋子。
邰淑英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每次过来都这么客气,还带了礼物。都是一家人,以后可不许再带了。”转而拍拍宁苏意的手臂,跟她强调一遍,“管管他,别让带了。”
宁苏意乖乖点头:“知道了。”
三人说笑着,进了正厅。
今天周五,宁昱安早早地放了学,此刻坐在客厅的沙发,怀里抱着一堆零食,聚精会神看动画片,家里来了人他看都不看一眼,漠不关心的样子。
宁苏意瞥了他一眼,略感无奈,似乎她每次过来,宁昱安都是这个姿态,不大爱理人,只顾沉浸在动画片和游戏里。
“爷爷呢?”宁苏意换了鞋,笑着问。
“在书房里。”邰淑英露出个“拿他没办法”的表情,“快到晚饭时间了,突然来了兴致,非要练字。”
自从老爷子病后,脾气变得古怪,通常想起一出是一出。为了哄他开心,只要他干的事不危害健康,家里人一般都顺着他。
宁苏意说:“我去看看。”
她和井迟一起去了书房,为防止老爷子出现意外状况无人知晓,书房的门大敞着,站在门口便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老爷子穿一身靛蓝色的棉麻长袖长裤,袖子叠了几层,挽到小臂处。
他没坐以前常用的那张太师椅,而是坐在轮椅,为此,宁宗德特意给他定制了一张较为低矮的书桌。
轮椅的滚轮固定,他手握住一支毛笔,看得出握笔姿势极为讲究。左边放一本字帖,右边铺开一张好的浅褐色绢布宣纸,面已经写好了两列字。
他没注意到门口的两人,低着头往砚台里蘸墨,提笔再写,手指止不住颤抖,凝聚在笔尖的墨点随即滴在宣纸,使得他眉头深深地皱起。
宁苏意目睹这一幕,心里难受极了,久久没动,不忍心前去打搅,与井迟静默地立在不远处。
“怎么站在这里?”身后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宁苏意转身看去,是从公司回来的宁屹扬,穿一身纯黑色的高定款西装,雪白衬衫搭配深蓝色领带,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他长相英俊,穿正装极大程度地营造了一种生人勿近的矜贵气质,犹如脱胎换骨。
“爷爷在习字,不好进去打扰。”宁苏意说。
宁屹扬点点头,不再跟她多言,转个方向朝宁昱安走去,手摸摸他脑袋:“怎么还在看电视,作业都写完了?”
宁昱安不想搭理他,头一偏,躲避他的触碰,眼睛盯着电视。
宁屹扬拧眉,深邃的眼眸里满是不悦。他发现这孩子近来越发沉默,也越来越难管教,当下就压抑不住火气:“跟你说话听不见?”
宁昱安仰头看他,态度恶劣道:“明天周六,明天再写不行啊。”
宁屹扬登时被堵得没话说,他一天到晚忙碌,哪里会注意到工作日和双休日,于他来说都没分别。
“这周的小测,考得怎么样?”宁屹扬坐在沙发,换了个问题。
“你管我!”宁昱安顿时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从沙发跳起来,紧咬着腮帮子怒瞪着他,“爷爷说你在外面有了新的老婆和孩子,你还管我干什么?!滚啊你,不想见到你。”
宁屹扬怒不可遏,一瞬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一个健步冲过去,甩了他一巴掌:“谁叫你说话这么没大没小的,我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要是不想在家待了,趁早找你妈去,惯的你!”
宁昱安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成拳头,他长大了一岁,不像以前那般挨了打骂就大哭大闹,眼下咬牙切齿的样子看着很有些渗人。
邰淑英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她方才在帮珍姨做菜,没仔细听,只依稀捕捉到几个字眼,因而并不清楚他们父子俩在吵什么。
“这是怎么了?”邰淑英见宁昱安左边脸颊肿了起来,红通通的,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倔强隐忍,不知该怎么劝说,叹了口气,“再怎么样也不能扇巴掌啊,这……”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最强,一巴掌打过去,万一他一时想不开可怎么办。
邰淑英操碎了心:“安安,珍姨给你做了炸鸡腿,要不要先过来尝一个?”
宁昱安没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去,恶狠狠地瞪了宁屹扬一眼,摸着脸冲到了楼,片刻后,楼梯口传来“砰”一声,关门的声音。
宁屹扬被气得够呛,一脸阴鸷。
邰淑英看他没什么反应,也不再劝说,转身回了厨房。
珍姨对她略有些烦闷的眼神,压低声音问:“安安跟他爸爸又吵架了?”
“唉,也不知道怎么就闹成这样。这一个年龄小,许多观念都还没形成,正是需要人引导的年纪。那一个早出晚归不闻不问,难得闲下来跟孩子说两句话,总是带着高高在的指责口吻,以后难办了。”
邰淑英在家有时也会帮着教育宁昱安,可那孩子轻不得重不得,难管教得很,久而久之,她也失去了耐心。
邰淑英蹙了蹙眉:“小迟还在家里呢,让人看了笑话。”
珍姨给两片茄子里夹肉馅,裹一层面糊往油锅里炸,微微笑着说:“井小少爷也不是外人,不会笑话的。”
这几天两家将一些订婚的细节商量得差不多了,提起这个,邰淑英心情开朗许多,嘴里念叨着:“不想了不想了。剩下两个菜我来做吧,两个孩子难得过来。”
珍姨笑一笑:“哎,我炸完茄盒就给你让地方。”
方才客厅里那一出,宁苏意和井迟都心知肚明,宁屹扬动手打孩子,无非是那孩子戳到了他的痛处。
宁苏意面色很不好看,拉着井迟的手,无声地看着他。
他垂眸盯着她的眼睛,猜到她在想什么,轻轻一笑,表示自己没在意。
她家里的情况,他差不多都了解,哪会把这种小插曲放在心。
“苏意,什么时候回来的?”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爷子醒过神来,将毛笔搁在笔架,抬眼朝门口看去,露出慈爱的笑容。
宁苏意视线转移过去,恍惚了一下,一种久违的感觉,仿佛爷爷还没失去神智,他仍是那个在商场运筹帷幄,让人敬佩景仰的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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