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呼一下扭身,将我们连瓶藏在身后,强笑道:‘是洛叔啊,我母亲又厉害些,父亲照顾她脱不了身,我来给他顶班,真是好巧,你也……’,只听得那人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把你手里的东西拿出来,你这是要掉脑袋的!你要有个什么长短,你父母也不用活了!’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急,正说着,不待男孩将我们交出去,就看到一只粗大有力的手探到男孩的后背来。
“我们三个在瓶中抱作一团,也是吓住了,都忘记了赶紧从瓶口飞逃出去。正自惊惶,那只手劈手就从男孩的手中将瓶子抢了过去,一阵天旋地转,我终于看清——那人也凑近了瓶子来看我们,是一个人类壮年男子,身材高大,微驼着背,像座山一样压过来,头发短短,腮帮子比额头还宽,一副厚墩墩、满当当的凶相,贴近瓶身的脸接天挨地,上下望不到边。
“男孩纵身跳起,想再抢回去,那叫洛叔的男人嘘声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小武,你自小我看你长大,是万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的,你若信得过洛叔,这件事交给我,洛叔不仅能够让这几个小家伙顺顺利利进瓶去,让他们在瓶中有充足的空气,还能包装封瓶,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真的?’男孩惊问。我们三个一听之下,也是万分诧异。这人一脸凶悍,料不到竟是个帮忙的!
“‘怎么会假?洛叔几时骗过你?你去外间帮忙吧,这事跟你已没有关系,就算有一天问起来,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原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得空好好照顾你母亲,别总是想着疯玩儿,你父亲够不容易的了……你去吧。’
“男孩看看那男人,又望望瓶中的我们,终于是掉头出去了。此时小皎已醒转过来,急气道:‘你骗得了那个孩子,可骗不了我们……’,‘少说废话了,’男人打断小皎,语气急而有序:‘趁着此刻无人,我将你们藏于瓶中,再多充些空气,封好包装,至于你们能不能活着出现在那血族之王的面前,并且得偿所愿,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为什么要帮我们?’我问。‘……不知道,就当是为了小武吧,只是想他有一天长大,结婚成家,不用再失去自己的孩子,亦不用成日往血站跑……你们可能不知,这专供血族之王的饮食应用,管制严格,皆要打上工匠编号,以追根溯源。一旦你们事败,追踪下来,小武他们一家人跑得了吗?’‘那你就不怕?’我又问。‘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们几个小小萤族都肯舍命一搏,我倒连你们都不如了!况且,我孤身一个,没有拖累,真被那血族寻了来,我又怕他甚么!这晦气的不见天的日子正好是个头!唉,不说那么多,行动起来吧!’
“就这样,在那人的尽心帮助下,我们三个埋伏在一瓶专供血族之王的美酒酒瓶里,一路颠簸,小口小口嘬着那有限的空气,醉意熏然,在某一个不知晨昏的时刻,被送到了血族之王的手边。”小呢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语调渐渐松懈下来,有一种轻微的嘲笑在里面,仿佛只有用了调侃的语气,才能将万般凶险撇开去,暂时有一丝喘息。
我看着星光下的他们几个,或栖于我的掌心,或伏于草丛间,一样的娇小无助,但并不引起我特别的怜惜。倒是那最后淡淡的几句话,在水面上轻轻点过,毫无依托,沉,沉不下去,腾,腾不起来,惶惶然无立锥之地,像个无处投胎的鬼,格外叫人心酸难过。
“夜已深了,诸位可愿到亭中来,暖一杯水酒,再接着说?”族长出声相询。
“把酒言欢吗?族长可是说笑?”姐姐脆声冷笑道,不知为何,退开一步,微微仰脸:“这天下总归还是血族的天下,站在你们面前的我们,是未来的血族新君,莫要讲得性起,乱了分寸。”月光洒在她脸上,红色的裙袍在夜色中看上去是暗乌的,隐进那暗乌的底色中去,只剩了一张脸,浮在黑沉沉水面上的一朵白色的花,圆润的花瓣“噗”一声炸开,无端端生出两枚獠牙!
“啊——”风间一声低呼。
“姐姐——”“画海——”我和哥哥同时喊出声来。
我只喊了一声,就生生卡住了,又是恐怖,又是心疼,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求同存异,以期事成。如此的沉不住气,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哥哥走近画海,低声斥道:“快将你那獠牙收起!吓唬他们吗?如若有一日,你成了新君,难不成要以这獠牙服众吗?!”
哥哥虽然放低了声音,但一字一句我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哥哥休要如此说,实在憋屈得紧!”画海倔强道,并不收回她的獠牙,月光下的脸陌生可怖,让我不敢细看。“这一路行来,哥哥仿佛亦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900岁了,是圣族栋梁,且为圣族甄选新君而来,无论年岁、身份,还是职责,岂是这些族类能比的?却见哥哥唯唯诺诺、事事依顺,到底为何?这些人类、萤族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当面就出言讽刺、不屑,背地里不知将我圣族诋毁成什么样子!哥哥怎么还是客气有礼、毫不见恼?难道是因为身处尘世,怕了他们不成?”
“他们哪有一句是不实之言呢?心有怨气,却不得疏导,只是一味压制,只会换来更大的爆发。”哥哥继续低声说道,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圣族之势你已眼见,犹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物壮则老’,世间事大抵如此,你拗得过吗?今日圣族为王,若不知倾听、了解、应对,难保明日不是他族为王……”
“哥哥好生奇怪!我们不惧难险、探寻五物、争竞新君,正是为要圣族日益兴盛、天长日久,怎么哥哥尽说些冷了心肠的丧气话!”画海甚为不满,不肯将獠牙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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