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意——”忘言的声音再次唤我。我屏息静心。轻轻楚楚听到了忘言的声音来自何处——就在离我不远处一盆巨大盆景之后、那扇墙的后面。
“因为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牺牲吗?”我盯着那人的眼睛问,然后一边走到盆景处,一边一字一顿地回答:“不!可!以!”
“以”字未落,我牙一咬,将面前的一簇盆景抱了起来,朝盆景之后的那扇墙砸了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响,墙,碎裂了,露出一个大洞。仿佛有人影晃动。我大喝一声:“小心!再来!”又抱起一簇盆景,砸了过去。
一大片墙垮了下来。
我愣住了。忘言和风间就站在墙后,他俩身边还站了一个人,那个叫“小鹿”的紫衣少年!让我发愣的不是他们三个,而是,而是,被砸烂的墙后的那个更大的世界——盆景的世界!
我所站的这个,充其量可说是个巨大的长方形花房,那忘言他们所站立的完全是个巨大无朋的画海!我跨过墙埂,奔过去看——更多的盆景、更多的水仙花、更多的少年!
“你是个疯子。”我回转头,望着那人,静静地说。
“谢谢。这世间不可思议的美,都是疯子创造的。”那人用了一张少女的脸、发出少女的声音。风间“嗯”了一声,瞪着那人说不出话来。小鹿不知为何,仿佛比风间更是惊诧,盯着那人,如同见鬼。
“放我们出去。也放这些少年回家。”忘言说。
“笑话。你倒是问问他们肯不肯哪。”那人吃吃笑道:“谁肯舍弃**的欢乐、永恒的青春,去换一个苦难、劳作、日渐衰老的人生?”
“我肯。”小鹿突然出声,犹疑了一下,还是跨过墙埂,走到了那人的面前,不忘抱拳施礼,声音略略发颤:“上主——如果你真是上主的话……”
“胆大至此!安十三郎,连上主都不识了!怎么,有这几个人类给你撑腰,你要欺到我的头上来了吗?”那人换了少年的面容,声音严厉,又是英俊又是冷酷。
那人说着,突然凑近看了小鹿一眼:“你……怎么!你心神归位了?!”
“刚才那叫美意的女孩将水仙花根茎之下的瓶塞打开,将瓶中被你囚禁的心神放出,那么巧其中就有我的……心神寻我而来……你……害得我们好苦啊……”小鹿说着,胸口起伏,眉眼不再清冽,满是苦毒。
“真是不知好歹!你瞅瞅镜子,你与那尘世中与你同龄之人比一比,你是何等的年轻貌美、无忧无虑……”上主怒喝道。
“一副皮囊!行尸走肉!”小鹿仿佛豁出去了,声音不再颤抖,扬了起来:“你还要哄骗我们到什么时候!你施下咒语,控制住水泽仙女,让她们将我们引诱入水,再用水仙异香迷惑住我们,吸附出我们的心神,将其种在水仙花下,剩下我们的皮囊,被你置入盆景,作为玩赏!你……你……”小鹿越说越愤怒,语不成声。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上主冷声问道。脸上幻过少女的面孔。诡异得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更多。”一个声音在一旁补充道。一转头,居然是安一郎!不知何时,他站在了断墙之侧,纤瘦儒雅,如弱柳扶风。颈中有一圈青紫印记。
“咦——你不是以死谢罪了吗?”上主冷哼道,瞟了一眼身侧盆景。
“亦拜美意姑娘所赐,心神释放,起死回生,令上主失望了。”安一郎不卑不亢耳语道:“安十三郎还是幼稚了,他还真以为你千方百计利用水泽仙女将我们掳来,是因为你爱美成痴、要将少年之美永远封存。唉,你应该明白,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将我们的心神种在水仙之下,那水仙就会散发出奇异香味,而你,闻了这香味,就会永远年轻、永远美好、永不——枯萎。”
安一郎声如耳语,但说到最后几个词,声音苦寒冷硬,令人心惊。
“哼!当初就应该只留下心神,把你们这些皮囊统统烧掉!”上主恨恨低声道。
“没用的。这无数年来,你囚禁了多少少年的心神,你闻了多少水仙的奇异花香,又怎么样呢——你仍然无法幻化成一个真正的人形、你仍然只是一个……”安一郎淡淡耳语道。
“你胡说!你胡说!你们拜服在我的美貌之下!连镜子在映照我的姿容时都感到害羞!你竟敢对我说出这般不敬的话!”上主高声喝道。
“那是您控制了我们的心神、蒙蔽了我们的眼睛,你甚至对镜子都施了巫术,你看到的一切是你想像中的样子——你有勇气看看真实的镜子里的真实的自己吗?!”安一郎冷冷耳语道。
“信口雌黄!你倒是在我这水泽仙境中给我寻一块所谓‘真实的镜子’啊?”上主冷笑道。
“不难。这里就有一块。”安一郎一边说一边朝风间伸出手去。风间略一迟疑,从怀中掏出一面巴掌大镜子递给他。
安一郎执着镜子,走到上主面前,将镜子呈上。姿态倒是恭敬。
上主一手接过镜子,一手拂了拂头发,居然没有丝毫迟疑,将镜子举到了自己的脸面前。
无人说话。还是无人说话。上主牢牢举着镜子,一动不动。
“您的湖绿色长衫,颜色如此之美,行动起来,波光粼粼——难道您那裙摆之下,真的有水波流淌?”安一郎打破沉默,轻声耳语问道。
上主闻听此言,竟毫不迟疑,众目睽睽之下,弯腰,将湖绿色裙袍轻轻撩起————
——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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