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如毫针的阴雨湮没在风中,也渗在两人身上,林间的风冷得刺骨。
纪小小艰难起身,季珩身上的玄紫色官袍被树枝划得七零八落,有些地方还划出了渗着血的口子。季珩那张冷冽的脸因闭着眼而显得脆弱苍白。饶是纪小小再铁石心肠也有所触动,何况季珩是那样与世无双的人,他聪颖、优秀,惊才绝艳、文韬武略,虽性子冷却从不恃才傲物、睥睨旁人,相反,他低调、内敛,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善待身边的人。她知道桃花孜孜不倦地为她讲自编自导的《季珩传》,是因她的主子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她知道云暮色始终无法放下他,是因为他就像九天的孤月,清冷却耀眼,万千孤独却难以接近;她还知道,季珩默默地把她娘家那些姐妹姨娘通通安顿好,能做工的安排做力所能及的工,挣一份底气,不能做工的照顾家里,月例季府账房里拨。他这么好,为什么要为她以身犯险呢?纪小小看着他脸上那道浸透血的口子,他始终没有醒转过来的征兆,纪小小忽然有些害怕,眼里氤氲起了水雾,季珩不会是为了自己挂了吧。自己没用,攻略没成功就算了,还害季珩挂了。现在她还不知季珩和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若是真的,他一个天之骄子为救她而死,那些等着他拯救的百姓怎么办。
有时她半夜睡醒了无聊瞎逛见他深夜还在书房研读策论,她就想他一定是个好官。有的人生来就是负载万民希冀的,比如季珩;有的人生来又是无所事事,纯粹添数,比如自己。而因为她,害季珩就此殒命,她心有愧疚。只能想到“不值当”三个字。
纪小小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细雨打湿衣襟也无暇顾及,大颗大颗的泪珠碎在地上。季珩浑身撕裂般地痛,看她自顾自地哭了许久,终于艰涩开口:“你要哭到什么时候?”
纪小小只觉得这声音宛若跨越缥缈的时空才抵达,她一时间怔住,待反应过来季珩没死时,她激动得俯身抱着他,喜极而泣:“太好了,你没事,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说着还拿袖子抹脸上的眼泪。
季珩从认识她起没见过她哭得那么伤心,好像天都要塌了。心里既心疼又好笑,因为她哭起来的样子实在精彩,眼泪糊了一片,把睫毛全部打湿,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鼻尖也是红红的。
“咳咳……你轻点。”季珩被她压着有些难受,虚弱地开口。
“哦!对不起。”纪小小赶紧起身,扯动胸口,她痛得“嘶”一声。
季珩紧张看她“你怎么样?”
“刚刚被那人掌风劈了一下,我们可真是难兄难弟。”纪小小抚了抚胸口,似乎好些了。
她俯身打算扶起季珩,季珩到底有武艺在身,起身不算太艰难。
密林里浓雾四散,这里的树木长得葱葱茏茏,密密层层的枝叶把森林封得严严实实的,挡住了视线,遮住了苍穹。晨间,雾从山谷里升起来,整个森林浸在白色的浓雾里。即使已是天明,阳光也无法照进来,阴沉迷蒙,看不清前路。
“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出去啊?”纪小小有点沮丧。
“往那边”,季珩指了一个方向。
“你怎么知道?”纪小小惊奇看他一副淡定笃信的样子。
“多读书。”季珩不看她,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纪小小气恼,都什么时候还在秀智商。可是,跟他在一起感觉十分安心,她总觉得无论什么困难都难不倒他。
季珩见纪小小不言语,问她:“生气了?”
“没,我才不会生气。只是觉得跟着你好安心,都不用自己动脑子。”纪小小仰着脸看他,眼眸灿烈如同三月骄阳,嘴角咧开,露出一排贝齿。她的脸上有跌落时沾上的污痕,鬓间也散落了些碎发,有些狼狈。可季珩觉得她此时很美,这灿亮的笑仿佛要把他心里许多的情丝撩拨得一一往外漫溢。
“我并非完人,我这性子也没几个人受得了。”说到后面,他声音渐渐低下去。他似乎很少对别人说起这个,以前是没必要说,现在说,又过份介怀她会如何想。他从未这样,但却没有想逃避。
“知道就好。”纪小小撅着嘴抱怨。季珩闻言看她,心情愉悦地弯起嘴角。她没有说:不会,你不会不好。而是知他不好却坦然接受,并且即使有些抱怨,也愿意接受。纪小小看着季珩这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发现新大陆似的喊起来“季珩,我发觉你笑起来很好看诶!”
季珩的脸上出现可疑的红晕,他知道自己好看,所以知道自己的难以接近的性子还能使自己免去一些芳心暗许的烦恼时,他就从没想过要改。越长大似乎也越喜欢这种自动清除麻烦的性格。直到遇见她,他才开始担心自己的性格会使她害怕,使她疏远,使她,奔向柔和温润的太子。
两人走了快两个时辰,纪小小腿都要走断了。季珩说了几次要背她,她都拒绝了。看着他血肉粘黏在一起的官袍,怎么也不能安心享受他的照顾。她只说休息一会儿再走。
两人坐在一块大石上,纪小小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一声,纪小小尴尬地笑笑,来到这里别的没多大改变,倒是三餐十分规律,一下耽误了,肚子就嗷嗷叫了。
“我背你一段吧,看地上小径原来越明晰,估计再走半个时辰就能找到人家,到时再看看能不能讨一口饭吃。”季珩握着她的手,眼里全是不容拒绝。
纪小小听他惊才绝艳的权臣说“讨饭吃”这件事,被逗笑了。手搭在他肩上,季珩略微一用力,就把她背在了背上。
“季珩,你真好。”纪小小靠着他的肩膀,嗅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水沉香气息,和太子上好龙涎香的馥郁醇厚不同,水沉香的气息有种安神的淡雅。她喜欢闻这味道,像寒冷的冬天抓住一缕缥缈的阳光,像无垠的暗夜里中寻得一丝光亮。像一种还能继续的希冀,像可能实现的念想。
季珩脚步顿了顿,并未回答,继续缓步走着。之前的缠绵,都不及此刻打动人心,好像,他跨越了千山万水,行过了荆棘丛生,最终等到了她,她站在回家的小径上,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便沉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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