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竹影,灯火阑珊。
季珩的侧脸大片浸入黑暗之中,烛火摇曳,倏忽晃到他的眼角处。
纪小小在床边坐下来,对宋雨歇说:“哥,你告诉我,季夫人来,是敌是友。”
“季珩是礼部尚书季远鸣的庶三子,虽是庶出,可他就季珩一个儿子。如今季远鸣油尽灯枯、时日无多。那季夫人肚子里的也不知是不是他的,不知是不是男丁。而季珩自然成了季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宋雨歇淡淡说着,他其实对季珩的身世了如指掌,因为他尝试过调查他,却只能找到季珩过去,不知他今日又在谋划什么。
文庭睿和公主回城已是三日后,皇后听说风钦泽几人去相国寺祈愿,遇到暴雨,山石跌落把回城的桥都砸断了,致使明华在幸孤山滞留了两日,当即叫哥哥李璟辙去风府把妹妹接回宫里来。
李璟辙来到风府,没见着自己妹妹,倒见了到自己寻了多时的慕星河。慕星河乍一看是李璟辙,正想跑来着。连城玦道:“四殿下,这是我表妹慕星河,过几日就要参加朱雀司春季招选了,近日住在府上准备。星河,还不行礼。”慕星河匆匆行礼,头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去。李璟辙见她有些不对,也并没有过多言语。
风钦泽在一旁道:“四殿下,今日回城的桥已修好。算算时辰,也快到了。先坐着等等吧。”按岁数来说,风钦泽比李璟辙大几个月,也算是兄长,但在外人也还是以敬称尊呼。李璟辙点头,心情不佳地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秋猎至今都三个月过去了,他嘱咐月庭看着慕府,如果她溜出府就来找她。可是三个月过去了,慕星河如同人间蒸发似的没个人影,没想到躲到这里来了。真是个没良心的。
“终于回来了,星河,星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奕歌清脆婉转的声音传来,慕星河高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一会儿,李奕歌就跑过来先抱了抱慕星河:“啊,星河,我可想你了。”慕星河拉着她左看看右看看,颦眉道:“我才担心你,你可有伤到哪里?”李奕歌笑得灿然:“没受伤,山里住了两天,冷得要命,今晚跟你一起睡。”风钦泽见她二人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轻咳一声提醒李奕歌。李奕歌这才看见李璟辙,福了福身:“四哥,你来啦!”李璟辙走近了些,确定了她好好的没伤着哪里才道:“你眼里都没有哥哥了,只想着玩。”
李奕歌娇声道:“四哥最好了。这是我的好姐妹,慕星河。她是左相家的。”李奕歌挽着慕星河的手,向李璟辙介绍她的好姐妹。李璟辙不辩情绪道:“我知道。”
李奕歌疑惑:“你知道她是我好姐妹还是知道她叫慕星河?”
李璟辙并不答她:“母后叫我来接你回宫。”
李奕歌小狐狸似的眼睛一转,身子一软靠着慕星河:“哎呦,其实我扭伤了脚,要在表哥家再修养几天,四哥你回去告诉母后,奕歌很乖的。”
李璟辙哪里不知道她的算盘,出了宫就休想她乖乖回去笼子里。站在一旁的文庭睿对李璟辙作了个揖道:“四殿下,文某先行告辞。”李璟辙听风钦泽说过,是这个文庭睿几次三番救妹妹,又听说他才华横溢,心里对他有了几分赞赏。点头道:“明华娇纵,有劳文公子了。”李奕歌见文庭睿走了,不舍地看了好几眼。连城玦笑着给风钦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看吧,我就说不用那么早催着把桥修好。你看看,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风钦泽面色如常,心里却对这个老想着做红娘的小女子不满,对别人的蛛丝马迹都能如此敏锐,而自己对她如此上心,她却毫无知觉。
李璟辙对李奕歌说道:“今夜我陪你到这住一夜,明日一同回宫。”连城玦心想,自己休个婚假,家里可真是客栈似的热闹,可面上也不敢不让四皇子住下。只得安排嬷嬷丫鬟赶紧把西边的厢房收拾出来。
慕星河只觉得李璟辙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到自己身上,让她坐立难安,可偏又不能逃跑,被爹爹批评责骂都没这么难熬。
冬日的夜十分寂静,明月撒下一层清辉,如霜白。李奕歌折腾一天了还是要和慕星河窝在一起,但没说多久话就眼皮子打架,早早睡着了。慕星河睁着眼睛许久,总是睡不着,干脆披了件雪白狐毛软披风起身到院子里看月亮。她从小就喜欢看月亮,因为母亲弥留之际对她说,如果不开心了,可以看看月亮。母亲在天上会为她祈愿,希望她获得世间最美好的幸福。她每次看月亮,就会想起母亲的话,想起她说,世间最好的幸福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自己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人生才能无憾。只是她喜欢的人有最好的人相配,现在她又在为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努力着,似乎也是不错。寒风凛冽,慕星河冷得脖子一缩。正打算回去被窝里躺着,却见院子阴影处有一抹清冷的身影。她走进一看,李璟辙站在那里,眼睛定定看她,也不知道站那看了多久。他眼眸静深如海,有忧伤、有委屈、有思念……还有许多慕星河看不懂的情绪。慕星河开口道:“四哥哥,你怎么在这?你在这站多久了?”李璟辙眼睫沾了一层透明的薄霜,他并没有回答她,却道:“为什么躲着我?”慕星河被踩着尾巴似的:“没有,我只是要准备招选了。”她有千万次机会告诉他她的去处,但她没有,她也有千万次想这样做,但她没有。夜越深,寒气越重。李璟辙轻咳几身,慕星河才担心道:“四哥哥,回屋里吧。外面那么冷,别受凉了。”李璟辙闻言还是不动,慕星河无奈走上前,牵了他的手,他的手冰霜一样寒凉,慕星河急道:“四哥哥,你的手好冷,有什么话我同你回屋里再说,外头不能呆了。”她还披了件披风,李璟辙就穿着单薄的外衣,怎么抵得住夜里寒霜。李璟辙由着她拉着手进屋,一进屋子,碳火燃起的暖意扑面而来。将李璟辙脸上的薄霜化成细细密密的水珠,慕星河赶紧拿了干净的帕子努力垫脚为他擦拭着。李璟辙只看着她,不动也不言语。“四哥哥,不赶紧擦干要受凉了。”慕星河边说边细细给他擦拭干净每一处的湿意。李璟辙忽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似乎有些愠怒地问道:“为什么躲着我?”慕星河知道四哥哥性子虽冷,但她这样的变化岂是随便一个理由能搪塞过去的。她小鹿般清澈的眼眸染了些薄雾般的轻愁:“四哥哥,我是林中雀,生来就是要追逐自由的。”她看着他的眼,那双如霜一般清冷的眼眸,里面映出她的脸庞。“四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好到只有姐姐那样的端庄大方才能相称。
李璟辙这才明白,她并非所见的天真单纯,她有她的人生要追逐,有她的思想和主见。她虽说过,若是嫁人,四哥哥是可以的。但秋猎后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所言的可以,在自由面前是不值一提的。李璟辙原先想等她长大了便哄到身边来养着,如今,她还没有长大,却已知道于他而言,自由是不可能的。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在明了之时忽的通透,他第一次讨厌起自己的身份来。
静夜风寒,寒流滚滚,天地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雪。一夜过去,整个盛京漫山遍野的雪白,屋棱上、树枝上、路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白。早晨起来时,天空中还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盛京落了今年第一场雪。李奕歌高兴极了,拉着慕星河一块玩雪。李璟辙起床开窗,就见两个少女在雪地里开心地玩闹着。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自由而快乐,她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向往着最简单纯粹的自由。他怎么能因自己的想法而改变她。
28皆是过往
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上一次慕星河见如此场景已是三年前了。三年前盛京连绵大雪过后,开春的御试,文庭睿策论、廷试皆拿下魁首,明宣帝十分满意,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朝高中状元,文庭睿声名鹊起,一时间盛京家中有适龄女子的都找文夫人旁敲侧击文庭睿婚配与否,文夫人却以皇太后薨,三年不得操办喜事为由推脱了。实则她早已知自己儿子心上有人,这休沐也不在家,天天往外跑的,不是陪心上人还能干什么。而朱雀司选招,慕星河骑射、武艺、策论都通过考核,入征朱雀司。时值隆冬,草木凋零,物资紧缺,因而戎屡屡进犯大齐荆北关,才入冬,已经打了几场硬仗。她刚入朱雀司,朝廷就发榜征召有勇有谋之士前往塞北抗戎。慕星河想着用所学为国效力,第一个报名应征。她虽是庶女,但好歹是相府千金,因她积极应征,一时间掀起应征热潮,倒传为佳话。连明宣帝早朝时都特地赞扬了左相慕席之教女有方。皇太后薨,皇后属意的四皇子李璟辙与相府嫡女慕映雪的婚事也暂搁置了,下朝后明宣帝留下左相,十分感慨,委屈了慕映雪。允诺待国丧一过,即刻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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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蓝色的夜溢进窗里,慕星河坐在案前写家书寄回盛京。三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她依然一双小鹿般清澈的眼,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坚毅,圆圆的脸颊因塞北苦寒,瘦削了不少。
她道一切都好,她跟着骠骑营副统领季将军学了许多排兵布阵的本事。三年前,季毅看新兵名册,慕星河三字映入眼帘。盛京来的又是姓慕,他想起秋猎场上重重帷幕间那抹月白的倩影。稍一打听便知慕星河是左相之女,慕映雪的妹妹。他存着私心,把她要来放在身边,似乎这样才能与她留着一丝联系。慕星河初到塞北,处处不适应,季毅都一一为她解决,以致最初几封家书,通篇都是季将军如何如何的,慕映雪看着家书,原想知道妹妹一切是否顺遂,不经意间却将他的一切知道了个十成十。从慕星河这,他知道了关于她的种种。慕星河也当他对盛京的事感兴趣,一有什么新奇的都说与他听。皇太后薨,慕映雪的婚事也拖了三年,三年间她如同倒计时般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跟着张太医学医典,尝百草,竟也能给府里的人看看病了。慕夫人当她一时兴起,谁知竟扎扎实实地学了三年,在今年御试的医典学考上得了前三甲。明宣帝再次在朝堂上称赞左相,教女当如斯。
“咚咚咚……”慕星河起身去开门,季毅一边走进来一边解下披风,季毅当慕星河是自家妹子,行动说话向来不拘礼。今天他面容严肃,似是发生了大事。“偃月关的守城将领昨夜被刺杀了。群龙无首,戎军趁机突袭偃月关,现在城内一片混乱。”慕星河给他斟了一杯茶,季毅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朝廷已经派了抚军大将军过来,新的守城将领也会一道来,不日便能抵达。我两个时辰后出发偃月关暂代治军统领。你与我同去,凡事听我安排。”见慕星河点头,季毅便立马出去收拾行装。
大齐北边与戎接壤,沿线分别为荆北关、域嘉关、偃月关、建阳关四个关口,戎军只要突破一个,大齐疆域防线就会南进一城。季老将军在三年前那场最焦灼的域嘉之战中英勇牺牲,追封镇国公。季毅作为嫡孙,承袭爵位,赐封肃郡王,同时任镇北大将军统管整个塞北的戍边事宜。
两人马不停蹄四五个时辰,才到偃月关所在的望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前厅跪了一片,季毅沉声道:“治军以上留下,其他退下。”拿到偃月关的布防图,他沉着地指点部署。戎军已潜入望城,或乔装成百姓或躲在暗处,稍不注意,整个望城百姓都可能被屠灭。他暂未过多筹谋,只能等援军抵达后再共商计策。
塞北的冷风刀一般刮在脸上,慕星河来了三年都没适应。盛夏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驰骋有多快意,寒冬在边关城墙上冷风刺骨中就有多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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