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处很宽敞的地方。四处燃着火炬,火炬身上纹着众星拱月的纹路,中央处有一个祭台,台子上放着一个巨型的器械。看起来都是木制的,像是一只鸟的形状,关节处都用榫卯死死扣紧,木鸟身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内部还有一个可以供人操控的空间。鸟的翅膀很大,几乎要把整个空间覆盖住,眼睛不知是用了什么材质,乍一看栩栩如生,但是却又觉得眼珠内部缓缓流动着暗红色的光泽。
木鸟似乎已经被用过很多次了,身上多处已经有了不可挽回的破损,可以看出工匠曾经尝试着修复,但是都于事无补。鸟喙很尖利,边沿处却是嵌了无数拳头大小的洞,透过黑黝黝的洞口看进去,一排排尖利如钢的箭头像是锋利的牙齿,只待坐在操控处的人一声令下,便会有齐刷刷的破空之声,将前方的敌人撕个粉碎。
小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大鸟,双手死死地捂住嘴。
竟是……飞鸢……
这个曾经让天下人为之胆寒的神秘存在,能够制作它的工匠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苗疆神坛左使秦徒阿。
当年苗神凭借着飞鸢扫平了天下无数势力,硬生生从西南边陲之处拔地而起,成为了整个九州的主导教派,可以说没有秦徒阿便没有飞鸢,没有飞鸢便没有今日的各大神坛。
但是飞鸢的制造方法没有被保留下来,所有见过他的工匠无不醉心于它的研究,却没有一人参透其中的奥妙,是故在后来左使秦徒阿叛教助水龙帮帮助吴峥易脱困之后,飞鸢的下落便再也无人知晓。世上唯一的一只飞鸢,那只陪同苗神打下江山的历史性的存在,也被人不知在何时带走了。从那以后,苗神一蹶不振了许久,其后随即一改往日怀柔的作风,在一年的铁血政策巩固势力之后,再次在风口浪尖神秘消失,从此杳无音讯。信奉他的人都这么坚信着:有人见苗神乘鹤而去,想来早已位列天界,不在凡尘。加上他自小通百兽语的传说,使得这个故事更加栩栩如生。
苗神的下落,徒阿的下落,最终都成了江湖中谁也没能解开的谜题。
但是小婵觉得现在可以解开了。
天边的鱼肚白若隐若现,但是沙岩很高,基本上把那片遮得严严实实,天上尚余寸寸月光铺下,照亮这个巨大的空间,洒在飞鸢身下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说是年轻人,其实也不然,他满头银发,但是从侧面可以看的仍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飞鸢,他的身形相对之下显得异常渺小。一人一兽对坐着,沉默着,空气中流淌出一股异样的压抑的和谐。小婵有一种感觉,这只飞鸢似乎都有了生命,好像在回应着苗神的情绪。
这大概,就是世界上唯一一只飞鸢,也是陪着眼前的人征战了数年的飞鸢。就像一个伴随他戎马半生的老朋友,在多年之后的一个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遇见,猝不及防的惊喜,和汹涌而来的回忆将他击垮。
小婵张开嘴,大气都不敢出,苗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已经充满了红血丝,但是他毫不在意,似乎一个眨眼眼前的飞鸢就会消失。那一瞬间他朝她们望过来。
这个目光直直地落在婆婆的身上,小婵受不了这样的场景,闪身走到了一旁。
婆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应该说她在看到苗神的那一刻就在剧烈的颤抖。
苗神起身,颀长的身形仍然跟七十年前一样挺拔。
但是她已经老了。
他嘴角牵出一抹微笑,看着她,指了指旁边的飞鸢,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话却如鲠在喉。
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除了水龙帮的罅隙,而今还多了七十年的光阴。
婆婆终于支撑不住,坐了下来。昏黄的眼眶含着浑浊的泪水,再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了下来。苗神朝她缓缓走来,却被她的一个眼神止住了。
共同生活了这么久,他非常清楚那个眼神中要表达的意思,她不要他过去。
他脸色暗了暗,果真就停在了原地。
婆婆在徒羽的搀扶下转身渐渐往回走,她的身形在颤抖之下越显渺小,徒羽想要说什么,回头好奇的看了一眼苗神站的地方,却来不及表达什么,就搀着婆婆要走出密道。
小婵一急,急忙想叫住婆婆,却被卫成炎捂住了嘴巴。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一直没有出声。小婵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卫成炎却定定地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那样的岁月,那样的人,创造着历史,书写着历史,你我无法修改,不能挽留。
七十多年沉睡于星月石窟的思念,质问,怀疑,愤怒,此刻终于叫这曾今的三坛共主失魂落魄。
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脚步,苦等多年,这股执念将他紧紧悬在生死之间,他只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就像曾经她为了见他落户山脚,每日放飞一个纸鸢一般。
历史有时候嘲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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