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越往西走就越能感到风的冷峻,喀喇山的积雪终年不化,寒风起于山巅,越过大漠和荒原一路往东去。
虽然边境战事状况如今未明,但是锡蓝城里依然洋溢着喜气,大街上卖年货的摊子一个接一个,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什么太和卤兔五香鸡,什么炊饼馒头糯米糕,聂卿跟江子岳这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地赶来,都没吃上几顿好饭,食物的香气诱得人食指大动。
锡蓝是西疆第二大重镇,平日同西戎各国的往来商贸十分发达,大街上经常能见到那些高鼻深目的西戎商贩,如今虽不如往日那般繁华,但百姓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扎着小辫的孩童们最喜欢冬日,要吃什么多央求父母几次就能得偿所愿。
锡蓝城如今的城主是越家老太爷的嫡次子,名叫越安,字伯西,他是最早跟着聂河前往的西疆的一批人,为人耿直正气凛然,十分能干。
早些年刚跟楼兰打完仗,聂河带兵来驻守,西疆这几座城池年年都交不上税,太守们天天上折子哭穷,隆庆帝彼时刚登基,实话实说充排场的金器都是镀金的,他抠巴抠巴龙眼识珠把越氏的嫡子派了过来。
是越安一手扶起的锡蓝,当时连聂河都不敢那么快做打通商道的决定,只有越安力排众议,提出以军养民的主意,才慢慢养起了这边境商贸重镇。
越安在望京素有令名,被人称为美髯郎,当时京中年轻子弟甚少蓄须,只有越安,自弱冠之日就开始留,聂卿幼时被聂河教唆着,最喜欢揪他的胡子。
我终于回来了……
二人在城门口已经过了重重盘查,聂卿牵着马,从街边小贩手里买了两个胡饼,拿出一个塞到江子岳手里,她大口咬了下去,记忆中的味道刺破模糊的雾瘴在舌尖跳跃,胡饼刚出炉,上面白芝麻的焦香令人沉醉,面皮里裹着拿胡椒腌制过的牛肉粒,西疆特有的沙葱更是点睛之笔,种种滋味混在一起,惹得聂卿满足地喟叹一声。
“真香啊~”
从望京一路行来,直至这一刻,冷冽的冬风和几乎有些呛人的炭火气息终于让聂卿感受到了亲切,它们替她脱下了那一副钳制她的骨。
江子岳看着她大口咀嚼的模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京中吃食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这种简朴的做法似乎也很吸引人,他掀开那张牛皮纸,照着聂卿的样子咬了一大口,胡饼刚入口时还有点烫,带着红柳炭的焦糊味,饼皮弹牙坚韧,他重重咀嚼几口,牛肉粒和沙葱碎立马在嘴里爆发出浓郁的香味。
二人本就饥肠辘辘,对着胡饼大快朵颐起来,江子岳一个吃完没吃饱,还想让聂卿暂时牵着马他回去买,聂卿一把拉住了这个书呆子,对他指了指街道两旁的摊贩,“江代瑚,你知不知道变通一下啊,你看看,这大街上这么多买吃食的小摊,干嘛非得舍近求远啊。”
她从百宝囊里掏出来两颗碎银子,“来两只烤兔,多放点辣,”顿了顿,聂卿扭头问了江子岳一句,“你喜食辣味吗?西疆的辣椒可不是京城能比得上的。”
江子岳似乎有些怔愣,他摇了摇头,诚恳道:“我不太能吃辣,”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人的气息不再那么沉重,江子岳也跟着放松了起来,他回忆道,“我幼时天生不足,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疾,每逢冬日就哮喘,一吃辣也犯,我母亲医术名满天下,找遍了灵药才把我治好,虽然长大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是自小就养成了习惯,能吃辣也不吃了。”
那卖烤兔的看上去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上扬着笑,很是机敏,立马手脚麻利包了两只烤兔,他将颜色重些的那一只递给聂卿,“郎君过去也来过西疆吧,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烤椒粉,格外香辣呢,这只给这位郎君,没撒辣粉,只撒了些芝麻碎和花生碎,味道包您满意。”
烤熟的干辣椒拿杵臼捣成了碎末,均匀地撒在酱红色的兔肉上,聂卿接过烤兔,伸手扯下来一只兔腿,她深深嗅了一下,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撕扯下一块兔腿肉来,看得江子岳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地想去制止,“不,不可如此,粗鲁。”
聂卿把嘴里的兔肉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她道:“江代瑚,西疆民风粗犷,大家伙吃肉不比望京,更不比勋贵府邸,不是什么哥窑产的名瓷餐盘端的菜肴就不吃,你信我,”她捣了捣江子岳的手腕,义正言辞:“你若是吃都端着架子,日后怎么和兵士百姓们打成一片。”
江子岳好像真被她的话震住了,他看了看手中冒着香气的烤兔,半晌似乎下了决心,他正准备上手去扯,却见聂卿跟变戏法似的又掏出来一张牛皮纸,一把塞进他手里,“你还真信啊,喏,拿纸包着扯下来,不会弄脏手的。”
长街尽头就是锡蓝城的太守府,两人风卷残云般把烤兔啃了个干净,大步流星朝着太守府走去,江子岳怀里有江家令牌和圣人给的文牒,他向门口的守卫禀明了来意,片刻后府里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师爷打扮的人,他将二人迎了进去。
太守府并不大,前厅还用作了公堂,后院住着越安和他的家眷,二人跟着那师爷在府中拐了两拐就到了越安的书房,师爷恭敬地对着书房里道了一声:“太守,江家三郎到了。”
书房里传来一声疲意沉沉的“唔”,片刻后好像有人挪开了桌椅,师爷退了下去,聂卿站在江子岳身后,她面色沉静,心里却浪潮澎湃,鼻尖微微酸涩,被她硬压下去了。
越安很是宝贝他那胡子,但聂卿小时候不知道暗戳戳揪了多少次,越安从来没有生过她的气,甚至下一次知道聂卿是想揪他的胡子,还是会把伸出手要抱抱的女孩抱起来。
西疆大军如今停驻在佛母城,为防异变已经封了东来之路,只有军中的粮草车能进,有想投军的也都是在锡蓝城登记造册,有锡蓝城的授引文书才能进城,江子岳跟聂卿也不例外。
“进来吧,我之前已经收到了哨鹰来信,迦婪若已逃,我有事嘱托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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