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卿眼中漫上一丝讶异,她自己都还没想到这一点呢,但是看秦舫的样子,好像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钟叔走南闯北认识不少手艺人,当时有一人被仇家追杀,重伤濒死的时候,钟叔正巧走路遇到了他,那人已经是救不回来了,他将手中名震江湖的易容之术教给了钟叔,后来钟叔归于楚锦书麾下,多年未做,再动手就是给聂卿捏人皮面具了。
这人皮面具用的材料都很稀缺,钟叔当年上阵杀敌伤了腿,就跟着楚锦书一起回了骠骑将军府,安心养老,他给聂卿准备了四副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供她更换,虽然透气不闷人,但是长久戴着还是不舒服的。
聂卿偶尔拔出陨铁长刀,在上面看见她现在的面貌时,下意识总是觉得陌生的,当时为保她平安,选中的这个人可是千挑万选的,样貌十分平凡,混在人堆里不引人注意,身世清白,又在西疆军中有同乡人。
但她不长这个样子。
这才过去几个月的时间,聂卿却觉得恍如隔世。
她本来是为了追查父兄及那八千将士战死的真相的,现在真相方才露出五分,她却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她从前总觉得自己肯定会是聂河聂稔那样守护一方的将军,她也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这么多年练武看书从来没有懈怠过一日。
但是真的领了兵,成了军营里一个小小的“官儿”,她才真正意识到,父亲这些年肩上担着的担子,比她知道得还要重。
也是离开了望京那样纸醉金迷奢华的都城,真一路骑马到了边关,她才知道大燕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一开始她知道隆庆帝和太子舫的打算时,虽然心底是赞同的,那些世家倾占百姓的良田,地方豪绅也争相效仿,她来的时候看到了有人甚至在卖儿卖女。
但是她还是觉得惊讶的,太子舫所说的那些话无一不是在表明他的决心,王权和世家只能存其一,这其中尤以荣家为甚,荣家早有夺位之心,又在朝中一呼百应,若是荣贵妃现在有孕,那下一届的皇帝绝对不会是他这个太子。
她向秦舫许诺过她的忠诚的,想到弱水崖地他向自己剖白的那番话,聂卿就觉得其中包含的意思细想起来十分诛秦舫的心。
该是在什么情况下,一国帝王才能允许自己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可以随意外出呢?又有哪国储君,手掌着一个如“影阁”这样的杀手组织呢?
看着是隆庆帝对太子舫放心,倒不如说是隆庆帝对太子舫不担心。
秦舫所说的那句储君总会安然,聂卿一直不敢细想。
是储君总会安然,而不是秦舫总会安然。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秦舫伸手在聂卿眼前挥了挥,见她眼神重新聚焦在一起,才笑着说道,“呐,我都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他将那些瓶瓶罐罐一字摆开,小心翼翼地拿精致脆弱的玉勺从第一瓶里?了一点出来抹在掌心里,也不看聂卿,自言自语说道:“我来之前老夫人和楚将军进了一趟宫,她们就要搬去京郊乡下的庄子里了,我偷偷将消息传了一点给楚将军,她什么都没说,就让我跟她一起回了一趟将军府,专门从钟叔手里学的这门‘扒人皮’的手艺。”
这易容之术名满江湖的原因就是这个了,除了做得惟妙惟肖毫无破绽,还有一个就是,除非有特殊的药膏辅助,这人皮面具是轻易摘不下来的。
聂卿闻言抿嘴一笑,她看着秦舫手上麻利得很,三下五除二精准地将各个瓶罐里的东西都抹到掌心里配置好了,便将脸伸近了一些,安然闭上了双眼,道:“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屈尊降贵伺候我一回啦。”
秦舫的身子陡然一僵,人皮面具做得很好,这样贴近了看他不用心也看不出什么,聂卿的睫毛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轻轻颤动着,秦舫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模样,紧张地无声咽了下口水,他一时觉得这中军帐实在是太小太狭窄了,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还是觉得闷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上似乎隐隐沁汗,不敢再耽搁,生怕掌心也冒汗到时候毁了这些珍贵的药膏。
他有件事没有告诉聂卿,去将军府取药水的时候,钟叔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被那锋利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总觉得那个从未娶妻的老人已经洞察了自己对聂卿的心思了。
秦舫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他不敢拿手去碰聂卿的脸,拈着玉勺从手里把冻猪油一般的药膏往她脸周围与面具的贴缝处抹。
……这玉勺的柄怎的这样细,尚宝监的老师傅是怎么做的,他觉得下一刻就要把它捏碎了。
“殿下,你很紧张吗?”聂卿感觉到贴着自己脸颊的那把玉勺隐隐有些颤抖,闭着眼睛疑问着说道,“我怎么觉得这玉勺一直在抖,蹭得我有些痒。”
那玉勺的勺柄下一刻就碎成了一块块的,叮铃当啷掉在了桌案上,聂卿却还是没睁开眼,只是轻声笑了笑,“怎么啦,殿下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跑,肯定不是时时刻刻都要人伺候吧?怎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所幸聂卿现在没有睁开眼睛,不然她就会看见此时此刻没有戴着人皮面具的太子殿下双颊爆红,像极了她今日晨起吃的那个苹果。
秦舫脸热得很,看着桌案上碎落的玉勺,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和尴尬,聂卿还是紧闭双眼,对他毫不设防,似乎在很安静地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秦舫咬了咬牙,竭力稳住自己的声线,温声说道:“鲤奴,这玉勺做工不好,里面掺了细料,我方才太不小心将它捏碎了,你这边有什么可以抹开的东西吗?筷子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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