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冬日里四角都安了帘子,中心放着半人高的暖炉,外头的寒风吹不进来,倒也不觉得冷。谢姝想掀帘看看景,怕冻到衣服单薄的谢安,自己走了个侧角的方向,掀帘远望。
极目远眺,是乳白的雾气与寒烟,雪倒是下得小了,湖面一时半会儿结不了冰,冬日湖上带着湿气的风似乎有刺骨的寒意,循着衣领缝儿直钻肌理。
谢姝不想管那个醉鬼,让他一个人发会儿酒疯,没想到谢安喝了酒发热,自己循着凉意来了。她感觉到身边站了一个热源,源源不断地散着热气,像个火炉似的,回头一看果然是醉眼朦胧的谢安。
醉了酒的谢安更加像一个风流浪荡子,眉心那一点红似乎也像是脂粉堆里滚出来的,完全不像平常清贵隽永的世家公子。
谢姝感觉完全能用艳若桃李这四个字来形容现在的谢安,只是联想到他孤苦的身世,又对他生出几分怜惜。
她合拢了帘子,没让谢安多吹风。
“姝儿……”说着谢安就要解衣裳,“热,难受。”
谢姝头疼地扶额。从小到大她也没怎么照顾人,到了这里却要学着照看醉酒的谢安。
她拍开了他要解衣裳的手,“喝醉酒要脱衣服,什么毛病,怎么不去外面脱,说不定我侄子侄女都有了。”
她一摸谢安的手,滚烫得厉害,再摸额头。
完蛋,发烧了。
喝酒会发烧吗?
谢姝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冬青、冬青,快去请大夫?叫易风进来把公子扶回去。”
冬青和易风原在船里守着,听到谢姝的话,赶忙进来扶人。
一行人在湖心亭待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又急匆匆地回了暖阁,谢姝只觉得最近诸事不顺,不过叫了大夫也好,顺便看看谢安这不畏寒是怎么回事。
得到了太医谢安只是前些日子受了凉,现在吃了药发热的的回复,谢姝倒觉得没那么简单。
但是毕竟是太医,又言之凿凿,谢姝没有继续争辩。
等送走了这位太医,谢姝才发话问谢安身旁的小厮。
她初见谢安,也是这位小厮陪在身边,据说是与谢安一起长大的,谢姝倒不担心易风会做出什么叛主的事,谢安看人用人一向准,她这点确实不如谢安。
“易风,公子最近吃了些什么药,可还有药方留下?”
“回小姐的话,前些日子公子感了伤寒,也是张太医来瞧的病。开的方子还留着,公子怕小姐担心,所以药都加到了酒里……”
易风偷偷抬眼瞧了瞧谢姝的神色,倒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谢姝十二岁入的府,虽然是谢安手把手教的,但终归年岁不够,起初是喜怒都写在脸色,一派天真烂漫,近来沉稳了许多,不知公子看了,是喜还是忧。
“先把方子拿来瞧瞧。”谢姝发了话,易风立马要去取方子,“再等等……顺便差个人去找个郎中,别惊动了其他人。”
“是,小姐。”易风退了下去,出了房门,差了个人就去请郎中,自己则跑回房拿方子。
谢姝看了方子,觉得隐隐有几分熟悉,但不是对方子里的药材熟悉。
等郎中到了以后,谢姝把方子递给了对方,原本那郎中惴惴不安,怕见到什么内宅的阴私事儿,看了方子一颗提着的心倒放了下来。
“回小姐的话,这只是一张普通的治伤寒的药方,只是药性会比寻常方子烈一些。若要说这方子有什么特别的话,这是宫中太医创的方子,对伤寒一类的病都有效,也能提神,后来也传入了民间。据说现在病榻上的圣上也时不时用这个方子来提神。”
“可否说一说这方子的药材出处。我看这名字好听,只是不懂是些什么,有些好奇。”谢姝放下茶盏,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只是随口一问。
江郎中开始讲这些药材的出处,谢姝听得半懂半不懂,只是突然惊疑道:“你说前五种药材都是石头。”
谢姝灵光一闪,总算明白了为何这方子看着眼熟,这应该就是五石散,她虽不懂药理,但也知道这方子的作用。
听闻这话,江郎中明白眼前的小姐似乎对药理一窍不通,开口解释道:“此石非彼石,早在先朝两代便已经有了入药的先例,后来便更常见了。这药方治伤寒确有奇效,但也有弊端,服药者服食后会全身发热,之后发冷,发冷时也需要寒衣、寒饮、寒食、寒卧,但喝酒必须喝热酒、烈酒……”
说到这里,谢姝彻底明白了。
谢安应该是服了五石散。
虽然这个朝代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中是从未出现过的,但却有一些东西依然出现了。
她对历史了解得不多,但关于五石散她还是看过一些轶闻趣事的,只是当正面遇上,她还是觉得这真不算什么好东西。
她打发了冬青去送郎中,自己回房去看谢安,易风全程听完了郎中的话,比较着与张太医的交代,似乎并没什么差错。
谢姝摸了摸谢安的额头,似乎已经不烫了,谢安身下是夏日的薄衾,想必是听了医嘱。
“公子服药有几日了?”谢姝明白五石散的效用,难免担心。
“回小姐的话,有小半个月了。”
“不是才说前几日得的伤寒,怎么就有小半个月了。易风,你可要知道欺瞒主子是什么下场。”谢姝眉头一拧,少见得有几分威严。
“回小姐的话,奴才说的是前些日子。公子伤寒好了几日,但张太医说这药方并无大碍,继续吃着还能提神。公子停了药觉得乏力,没有吃药时精神,就继续配着酒吃,平日里也只是微微发热出了汗便觉得爽利,今日倒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听着这话,谢姝估摸着谢安已经有了点瘾,想到这难免有些自责,她为自保,对这位便宜哥哥关心得太少了,如果她早些知道也能早些阻止。
谢姝难得严肃一回,“无论如何,先断了药。”
“小姐……”易风欲言又止。
“怎么?”谢姝先是冷声喝斥,然后又缓声说道“公子是我亲哥哥,我还会害他不成。况且他伤寒也好了,是药三分毒,这个道理是个人都明白,你跟了公子爷这么久怎么还不明白?”
“奴才不敢,只是……”
“没事,出了事我担着。”谢姝浸湿了帕子,细细地替谢安擦着汗,摩挲过那额间妍丽的一点红,心间有点恍神。
我这便宜哥哥,看着这么聪明,怎么在这种事上这么糊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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