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雪平时接触的拿货老板们只是关心手机,哪知道什么张爱玲?她的书经常性地放在柜台上,从没引起过别人的注意。
卢飞衣着朴素,在他拿起书时,冯若雪以为他是摸着玩。
当他侃侃谈起张爱玲时,不同凡俗的见解令冯若雪叹服,她向卢飞抛出一个思考已久的问题:
“依你刚才所言,张爱玲的语言文字功夫令无数女作家仰止,那么,亦舒曾经说过张爱玲‘下作,不入流’,这是嫉妒么?”
“可以这么理解。”卢飞说,“亦舒是个情史复杂的主,对闺蜜横刀夺爱不也是一种下作吗?
文人相轻由来已久,这不奇怪。
中国的一帮言情女作家们,不管她们的故事编得多么精彩,没有一个人能写出张爱玲那种破空而来的句子,就像李白和李贺的诗句,无可捉摸。”
“比如——”冯若雪打断他,“你举个例子,用文本说话。”
卢飞说:“比如《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振保因病住院,王娇蕊去看她。
此时的振保已下定决心疏离她,不给她讲话的机会。
振保用种种肢体语言打断王娇蕊好几句说到一半的话,文本里这样是这样写的——卢飞说着,翻开冯若雪的那本书,指给冯若雪看——
几次未说完的话,挂在半空像许多钟摆,以不同的速度滴答滴答摇,各有各的理路,推论下去,各自到达高潮,于不同的时候当当打起钟来。振保觉得一房间都是她的声音,虽然她久久沉默着。
这种精妙的比喻在钱钟书的《围城》里俯拾即是,但不是肤浅的言情派能写得出的。
贾平凹说自己读张爱玲会中毒,‘不知道她的那些怪念头从哪儿来的,像漂在水面上的石片,不停地闪。
你有这种感觉吗?”
冯若雪拍手叫道:“对对对,比如下面这段文字。”她拿起书翻到《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开篇部分,指出下面这段文字给卢飞看: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振保的扇子却还是空白,而且笔酣墨饱,窗明几净,只等他落笔。
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种精致的仿古信笺,白纸上印出微凹的粉紫古装人像——在妻子与情妇之前还有两个不要紧的女人。
冯若雪分析道:“用这样的手法和文字写平凡的大多数和独特的某一个人,思路清奇笔法奇崛,这是典型的张爱玲式笔法,普通作家是学不来的。”
卢飞和冯若雪越聊越投机,两人都没想到能在生意场中碰到知音。
冯若雪的面色在热聊中逐渐升温,像春光里迎风盛开的桃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酝酿着嫣红。
卢飞在终日奔忙的生意圈中忽地碰到一团洁白的雪,一团桃花雪,像是封闭的房顶上猛然裂开一隙,一线天光照下来,裹着花香鸟语,顿时满室生辉。
冯若雪说,张爱玲的文字里意象繁复荗密,但她不写诗,并且有一篇散文名叫《诗和胡说》,借姑姑之口道出自己的观点:
一个人出名到某一个程度,就有权利胡说八道。
可以推测张爱玲对新诗是不怎么感冒的,对那些让人看不懂的诗尤其反感——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当然,好的旧诗她不会反感的,那是中国文化的精华,你会写旧诗吗?”
卢飞说,会一点点。
“真的?”冯若雪很兴奋,“现实生活中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会写旧诗的人,我还没入门,你给我讲讲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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