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苏合从怀阁外头回来,瞧见端着饭菜的素问,连忙上前接在手里一盘,不解的说道:“这都用夜食的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素问阴阳怪气的说道:“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
“去膳堂伺候公子和咱们姑娘啊。”
苏合说完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盘子不快的放下:“公子也真是的,弄一个什么姓罗的过来,现在贴身全是她在伺候,俨然不顾咱家姑娘了。”
“算了。”
素问皱眉:“姑娘还在里面呢,还是小点儿声吧。”
苏合点头,两人将饭菜布好,只留下素问一个人伺候,宋端一边吃着嘴里的青菜,一边瞧着气鼓鼓的她,好笑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这将军府里有谁给你委屈受了?我替你做主就是了。”
“姑娘要这么说的话。”素问顿了顿,“就把罗清逸弄走。”
宋端脸上的笑容一敛,没有回答。
素问横着眼:“姑娘,您瞧着就不生气吗?”
宋端的语气俨然没有方才那么轻快:“我为什么要生气,罗清逸在这里不知道帮我分担了多少去,不用成日伺候人,这难道不好吗?”
素问一眼看出宋端的心口不一,往前凑了凑,故意道:“那姑娘还觉得这样很好吗?您侍奉了公子九年,形影不离的位置眼下换了人,就一点儿都不别扭吗?”
宋端闻言,抿了抿嘴唇,将筷子放下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素问撇着嘴:“奴可不想说什么,姑娘都不说,我也不说。”
“不说就别在这里给我绕弯子。”
宋端难得在她面前言语沉肃:“出去吧。”
素问不甘心,还想说什么,但对视到宋端那精冷的眼,知晓这人心里也有些不快,应该是被自己惹怒了,这才小心离开。
而房内的宋端重新拿起筷子,在菜上挑挑拣拣了半天,也没夹起一块菜放进嘴里,瞧见旁边的猪肉,索性吃了一大块。
这卤肉她素来最爱,但这会儿唇齿咀嚼,又死又涩,迟迟咽不下。
宋端干脆拿起小碟,将那肉吐了出来。
瞧着那肉被嚼过的惨烈模样,宋端不耐烦的在手指间转动着玉筷,猛地用力扎进桌案,竟然活生生的进去了二寸还多。
只是这样的举动,就连宋端自己也有些懵,用力的拔了拔,还有些拔不动,皱眉端详,自己刚才是怎么扎进去的。
“呼——”
宋端莫名烦躁,进去卧房躺在榻上,四肢大字摆开,没有往日的规矩。
从前在太丘的时候,她经常这样躺在草地上,有的时候耳朵里面还会钻小虫子,有一回睡着了,小虫儿进去被掏碎了,青凤还给她上了好久的药。
想来还有两个月就要回去了,怎么轻松不起来呢。
宋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企图化解一下心头郁闷,却越拍越烦,转身趴在榻上,将脸埋在香喷喷的被褥里,一声不发。
重生了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前世不同,或许比前世更险,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狐狸玉佩在师父的手上,她至少不会因此大祸临头。
或许就是因为此事,才会造成这两世的大不同。
恰如一颗棋子。
落在两处,就会改变整个棋盘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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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下去吧,我自己无妨。”
韩来瞧着给自己布菜的罗清逸,也觉得食之无味,明明眼前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可是进嘴里,就是没有宋端给自己夹的好吃。
就算是白面馒头,也能吃出甜味来。
罗清逸见状,倒也伶俐,起身行礼离开。
小篆端着茶进来,见韩来面前的菜碟儿堆得老高,可是筷子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菜汤,就知道没吃几口。
“公子,您先喝杯茶吧。”
韩来见那茶里清澈如白水,皱眉道:“不是荤茶吗?”
“是罗姑娘吩咐的。”小篆抱着木盘说道,“罗姑娘说饭后最好喝清茶,而且您现在喝着汤药呢,那荤茶太辣了,还是先停一停。”
韩来捂了一下脸,这茶里没有肉沫姜磨合八角,怎么喝啊。
“宋端呢?”
他拿起来勉强抿了一口,又不快的放下。
“宋姑娘在怀阁吧。”小篆思忖道,“这个时候应该也在用夜食,公子是要让奴去把宋姑娘叫来伺候吗?”
“不用,这里都有罗清逸了。”韩来低冷道。
“也是。”
小篆偷看他:“宋姑娘也说了,罗姑娘伺候公子她放心。”见韩来不说话,又故意道,“宋姑娘侍奉了公子整整九年,是最了解公子脾气秉性的人了,连她都说好的人,那一定是极好的了。”
“你……”
韩来失语,摆了摆手:“你也下去吧。”又吩咐道,“换荤茶来。”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可是宋姑娘也说了。”小篆无辜道,“她说公子要戒荤腥,罗姑娘这才把您的荤茶换成清茶的。”
韩来闻言,重新拿起那杯清茶看了看,别扭的说道:“我知道了。”
说罢,凑到嘴边大口喝着。
小篆低头偷笑,抱着木盘出去了。
韩来放下空了的茶杯,有些疲倦,试着挪动挪动左脚,当时只是一时赌气要罗清逸过来,眼下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本来以为可以让宋端吃些酸味,如今就连人都见不到了。
成日就只有罗清逸在耳边叽叽喳喳。
而宋端呢,一日不过见三四次面,还都是按规矩行礼问安。
不能一天六个时辰都和宋端在一起,竟然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
韩来带着薄愠将那茶杯扫到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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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左内监引着川王进了临华殿,圣人正盘腿在榻上,手里依旧盘着那串菩提,看上去成色一般,但圣人很是喜爱。
“儿臣给父皇请安。”
川王跪地道。
圣人并没有立刻叫他起来。
行刑当日的那一场大雨过后,算是给靖安城焕然一新,天地也迎来了真正春潮的五月初,阳光带着晴好的温度,照的整个殿里都暖洋洋的。
圣人瞧着他,往日一身素衣的人,破天荒的换了藏蓝色的衣裳,袖口和衣摆都绣了金线,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还是穿白衣服好看。”
川王没有抬头:“回父皇的话,初春雨多,白衣容易弄脏。”
“是啊,深色就不会,可以把脏污藏的很好。”
圣人话里有话,川王不作回答。
“看你的样子,身子也好多了吧,韩来那边怎么样了?”圣人将手里的菩提搓揉的咯咯作响,“我听说他那日摔伤了脚踝?”
“不过是些小伤,有宋端在旁照顾,很快就能没事了。”
川王这才不紧不慢的抬起身子来。
“可是朕听说,罗清逸入府伺候了,伤个脚踝要两个女史入府侍奉,哈哪里也未免太金贵了些。”圣人说道。
“千年一向矫情。”川王不留情面的嘲讽道。
“呵呵呵。”
圣人也笑了笑:“你起来吧。”吩咐左内监,“拿个圆凳来。”
左内监应声。
瞧着那年迈老人搬个圆凳过来,往日的川王都会即刻去接,可他这回只是作壁上观,淡淡的道了声谢,平静的撩衣坐下。
这一切圣人看在眼里,含笑道:“这一场病,你倒是看开了许多。”
川王淡然道:“父皇说的是,自然即是自我。”
“好啊。”
圣人懒散的说道:“自然即是自我。”调整了一些靠着的位置,“你今日来见,到底有什么事啊?”
川王这才说道:“父皇可知,三年前母后曾赐儿臣一个女子入府,名叫吴玹的。”
“记得。”
圣人说道:“皇后跟朕说过,让她入府,也是朕同意了的。”
“吴玹刚入府那年还小,到如今也算十八了。”川王态度平和,“她既然是父皇和母后送来的人,对儿子也百般上心,模样品性都是上等,儿子这几日想着……别耽搁了她的终身大事,所以来禀明您和母后,想封她一个滕侍在身边伺候。”
“皇后当年这么做,为的也是这个。”
圣人算是同意了:“你喜欢就好,不用来特地告诉朕,还要靖安城的一些适龄女子,有喜欢的,收了也就是了。”
川王忙道:“儿子并非贪恋美色,只是不想做冷心之人。”
冷心之人。
这四个字圣人读着,觉得很有意思,遂道:“只不过,你既然把事情告诉了朕,那吴玹的位分便由朕下旨,算是赏给你的也就罢了。”
川王起身跪地,拱手道:“多谢父皇。”
“左世。”
圣人吩咐道:“传朕的口谕,就把吴玹赐给元白做……良媛吧。”
“儿子替吴玹谢过……”
话说一半,川王突然愣住,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圣人。
不是滕侍吗?
良媛……
这可是太子妾室的位分称呼。
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圣人见他这样,似乎预料到了,冷哼一声说道:“本来想给承徽位分的,但既然是皇后赏的人,也要给中宫些面子,左世,把东西给老三。”
左内监照做,端着一个金盘子来,小心的递到川王眼前:“三殿下。”
川王上眼,呼吸有一瞬间的凝固。
一条明晃晃的龙带子。
他的视线切割在上面,激动的咬紧了后槽牙,浑身的血液流速加快,使得眼底溢出血丝来,回头看圣人,但他只是揉搓着菩提。
第五条龙带子。
太子才能拥有的数量。
川王克制着激动,接过说道:“多谢父皇。”
“储君不似王爷,可以随意纳妾。”圣人吹了吹菩提,头也不抬的说道,“若是要封良媛,得先娶一位正妃,吴玹那边你先收了,等娶正妃的时候一起办了就是了。”
川王终于笑了一下:“是。”
“挑些你喜欢的女子,然后再来给朕和皇后看吧。”
圣人说完,一挥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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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传到了韩来等人的耳朵里,他正在给左脚换药,看着那擦不下去糊成一片的黑色狗皮膏药,皱了皱眉,就连自己也嫌弃。
而且这膏药不光粘皮肤,还总是发痒,挠也不解痛快。
“公子。”
宋端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瓷瓶,瞧着韩来露出的脚腕,上面的皮肤通红一片,就知道他刚刚抓挠过,嘱咐道:“这是白酒,擦一擦可以解痒。”
还以为是罗清逸进来,韩来没有盖住脚踝,这会儿忙扯过衣摆遮住,他可不想让宋端瞧见这么恶心的一幕。
“怎么是你,罗清逸呢?”
韩来问道。
宋端倒酒的动作一顿,背对着他冷淡道:“看来公子很满意罗清逸,这才几天啊,就连下臣侍奉都不习惯了。”
这话怪异,可听在韩来耳朵里却似天籁,他僵硬许久的脸上浮上一抹憋着的坏笑,探着口,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
“是啊。”
见宋端掐着小杯子的指尖秒趋泛白,韩来又道:“所以她人呢?”
“和程听出去了,说是要给吴玹买些东西做贺礼。”
宋端转过身来,韩来脸上的表情没来得及收,她愣了一下。
“好事啊好事。”
韩来只得用话来掩饰自己脸上的笑:“不枉咱们筹谋许久,终于是让元白坐上了这赵国储君的位置,北东宫空置了三十余年,终于有主人了。”
“公子不去恭贺一下吗?”宋端问。
“我和元白的交情,自然不用那些假的。”韩来解释道,“更何况这消息肯定传出去了,自有许多人去贺他,不缺我一个。”
“是了。”
宋端提醒道:“公子与三殿下交好,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下咱们将军府怕也要门庭若市了。”转了下眼睛,迟疑道,“不过有罗清逸在,必会帮公子打点妥当的。”
韩来见她这样,脸上笑颜如花,不住的点头:“对,对。”
宋端将白酒递给他:“那公子是自己涂还是等罗清逸回来?”
“那就等她回来吧。”
韩来得寸进尺的说道。
“好,下臣还有些事情,就先回上御司了。”
宋端将小杯子放下,开门出去。
门口等着的小篆刚才听着门缝,算是把发生的一切都听去了,宋端走后她拿着热毛巾进去。
心里头喜滋滋的韩来见到小篆,那人一脸鄙夷和不屑。
这是什么表情。
韩来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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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靖安城的上空没有一片云,便是晚上也是晴空,星子闪烁,像是遗留在头顶的烟花,那样的让人欢喜。
“姑娘,浴房已经放好了水,可以洗啦。”
宝儿从外面进来,对着坐在妆奁前的吴玹说道:“姑娘看什么呢?”
吴玹闻言,忙将什么东西藏了起来,也不转身,嘴上有些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吧……我马上就来。”
宝儿抬了抬眼,可吴玹藏的紧,只得应声离开。
吴玹瞧着手里那东西,妆镜里的脸被羞得通红,程听和罗清逸这送的是什么啊,两个不正经的人,这叫自己怎么穿啊。
算了,吴玹索性塞在褥子里,起身去了浴房。
木桶里的水温正好,吴玹泡在里面只留着一个脑袋,流云般的长发搭在桶外面,宝儿捧在手里用篦子细细的梳着。
川王要纳吴玹的消息传来,宝儿似乎比本人还高兴,梳着头发也不住的哼着小曲儿:“姑娘来了三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吴玹抿嘴轻笑,水雾扑来,满眼氤氲。
“殿下也真是的。”宝儿瘪嘴道,“连个喜仗也不给姑娘办,就这样说纳了就纳了,好歹放个鞭炮,也算府上热闹啊。”
宝儿还小,自然不懂其中事,吴玹便道:“别再说这样的话。”
宝儿咕哝着应声。
“姑娘。”她道,“奴给您擦擦身子。”
吴玹便撑着水桶的边,坐在了水里的小凳上,宝儿拿着湿毛巾温柔的擦着,嬉笑道:“姑娘这般,等下殿下肯定爱不释手呢。”
吴玹脸色爆红,嗔怒着伸手打她:“死丫头,哪里学来的。”
宝儿躲着,笑着不收敛道:“奴也十六了,自然什么都懂了。”
(此处为了过审,省略宝儿的一个荤笑话)
吴玹又气又笑,简直羞愤欲死,探出身子打她,谁知道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架子,挂着的衣服落在地上沾了水。
“你瞧!”
吴玹气怒道。
宝儿丝毫不爬,仍是那副调皮捣蛋的样子:“姑娘别气嘛,奴这就给您拿来换的。”
说完,不等吴玹阻止就跑了出去。
她脚步到快,转眼就回来了,憋着笑把东西重新挂上去,吴玹背对着坐在桶里没注意,那正是她刚才藏在褥子底下的东西。
“姑娘快些吧,殿下那边在催了。”
宝儿说道。
吴玹点头,不舍的从木桶里站出来,瞧见架子上挂着的东西,脸色霎时僵硬,倒是宝儿哈哈大笑起来,又小声故意道:“姑娘还说呢,这东西都准备好了,可见刚才是真不好意思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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