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杆下面的那个身影再次出现,陈光年往自己嘴里点了两根烟,一根自己叼在嘴里,另一根放在了一旁。
烟雾袅袅升起,陈光年看着那个还在外面偷偷数钱的汉子,也是不由的笑了一声。
“不走,是因为不想走么?”
鬼魂低下头看了看坐在那里的陈光年,也坐到了他的身边,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香烟。
“劲儿不大。”
“最近便宜烟断货特别厉害,劲儿大的不多了,专家说吸烟有害健康”
“你都烦的抽烟了,你还在乎健康?”
“我是不在意的,但是专家在意”
“专家是挺让人烦的。”
看了一眼下面,陈光年又给他续了一根,然后继续问了之前的问题。
“舍不得这里?”
“当然舍不得,在这里呆了三四十年,怎么可能舍得?”
“最后还是没有得到教师资质么?”
“你觉得可能么,我又不是师范出身,一个点头yes摇头n都说不明白的,去考英语,它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啊。
然后那语文让我做阅读理解我会写那玩意!
我家门前两棵树,一颗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
问我先生写这句话的是想表达什么?“
“你怎么写的?”
“我说当初先生投稿是按字收费”
“我觉得你说得对!”
“哎,当初不死心啊,考了好几门,就没一个及格的,这样的怎么当老师啊。”
“为什么要回来当这个老师,那个时候应该很多机会吧,而且你识字早,其实那个时候你是有很多机会的。
文盲多啊,会认字儿的,可不多。“
陈光年看着身边的这个不知道留恋了多久的老鬼忍不住的问道。
或许很多人,甚至在他心中都有过这种想法,在这个大山之中,当这个没有点钱的老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早早就识字的家伙,去外面做个文员,哪怕做个记账的,他都要比在这里当这个赤脚老师要好得多得多。
“为什么当老师让我想想啊”老鬼说着还伸手指了指下面,让陈光年再给他续了一根。
“我记得当初教我的先生年纪大了,他那个时候是跑过来说要给我们扫盲。
嘿,那个时候啥玩意叫扫盲咱都不知道,一群人地里面的农活都还忙活不完呢。
要不是说给分田分地,我们是不学的。
就算是学,这到了晚上才能学,一群人守在一个大棚子里面,老老小小的,又有几个真的去学那看都看不懂的大字儿的?
按时候啊能够写明白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
老师在上面教,累了一天的俺们就在下面睡,呼呼的。
当时我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精力足,听得也就多了点,会写的也就多了点。
慢慢的,和先生的关系也就好了些。
他带着我们读语录,读精神,读各种各样的东西。…
那些道理啊,我们都没听说过,或许我们不知道那些字怎么写,但是我们知道那些话是对的。
我们每个人都能够背诵那语录里面的每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老师找到我,告诉我,他要走了。
但是他放心不下这大山里面的我们。
他说,这日子不能一天一天的重复着过,也不能指望着外面的人来帮助里面的人。
这里面的人,得想办法走出去!
这山里面人多,田少,种出来的粮食也少。
想活命就得多种田,多种田就得多生孩子,多生孩子就吃得多,吃得多了就得再多种田。
终归有一天,会没有田可种的。
他说,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我就问他啊,这外面不打仗了,我们怎么出去啊,出去我们能干什么啊。
他说,认字,明理,就能出去。
那个时候我不懂,我不明白什么叫做明理,饿了吃饭,渴了喝水,累了睡觉,这不就是最大的道理么?
我不明白这和认字有什么关系。
知道那一天,他要走了,他告诉我说,现在的字太难学了,不是我们太笨,是现在的字不适合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去学习。
这样,会毁了那些孩子们。
他要去另一个地方了,那里正在解决这件事情,他要去学习新的东西,等学会了,他就回来继续教我们!
我不懂,他都是先生了,怎么就还得学新的东西,先生不就应该是什么都要会的么?
我啊,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的,我想出去,我想去看看。
所以,我求他,求他带我出去,我也想看看什么是新的东西。
那是我第一次走出这座大山,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啊,大搞建设,先生说,这叫百废待兴。
正是需要我们去建设的时候。
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谁让我笨呢,村里面的木匠,铁匠都嫌弃我,说我笨手笨脚的弄不好活儿,连种地都比别人种的差劲儿。
直到我见到了那所谓的新东西,那是好多的先生啊,他们拍打着桌子,他们不断的咆哮。
好乱啊,我就记得有一句话。
夏国,不能再有文盲了,夏国想要崛起,就必须扫清文盲,我们要有自己老百姓都能认识的字,都能写的字。
我看着那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机器,那一台机器干的活儿比我们一个村儿干得都快,都好。
但是俺不会用,因为俺不认识那上面的字。
看到了那大卡车,跑得比驴车快多了,但是俺不会开,因为俺不认识那些东西。
先生没有回来,他说这还不够完善,他要将这些东西都完善了。
可东西完善了,先生走了。
大夫说,他好几个月没休息,他累了。
俺看着先生被火化,他让俺将他的骨灰带回来,他说他是从山里面走出来的。…
他想要亲眼看着这山里面的孩子,都能走出去。
他知道这山里面苦啊,他没本事,他对不起这山里的祖宗。
他没做到自己的承诺,没能带着他们走出大山。
山里面的孩子还得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吃不上一顿肉,山里面的女娃娃十三四岁就要说婆家。
这辈子就要照顾家用看孩子,就要双手早早的布满了老茧。
他要的不是这种。”
“所以,你就回来了?”
“是啊俺就回来了。”老鬼深深的吸了一口,“得回来,必须得回来,得带他回来,得带这山里面的孩子出去。
我们不行也就不行了,这山里面的孩子没错啊,他们得行,必须得行!”
看着身边的这个苍老幽魂,陈光年已经能够明白这个家伙选择的路了。
“这条路,很难吧。”
“难,当然难,要命的难啊!”幽魂再次要了根烟,似乎再次想到了那时候的无奈。
“这村里面的生活不容易,这山里面的生活更不容易。
生活艰难啊,在这里想要吃饱饭,那就更不容易。
有句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狗屁的刁民,要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了,谁愿意把自己的脸面扔到地上去让人踩。
谁不想贴贴面面的,将钱挣了,将日子过好了。
就是因为过不好,所以没办法啊。
连活你都活不好,怎么去学,怎么去做?
我回到这里的第一年就遇到了问题,那是我的学生,他要嫁人了!
你见过十二岁的女娃娃出嫁么?”
幽魂的脸上变得十分的诡异,似乎再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些许的痛苦。
而陈光年也没有做出什么惊讶的模样,很是淡然的点了点头。
“听说过,在当初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时候这里需要这个学习,所以就弄了这个学校,我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半吊子的本事没多少人愿意相信我。
弄这个学校也是一群人想要看笑话来着,而且那时候这里其实已经慌了。
没人敢住这么大的房子,会出事儿的。
所以我们学校啊,三天上课,三天干活,最后一天休息,就这,每天我都得去外面拉人。
因为,很多人他就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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