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农社”四字方中带圆,笔锋刚劲工整,初看时李清照以为是大家所作,但仔细观察后,便觉这牌匾上的字虽浑然天成,但缺少了书法大家特有的灵气。
不过很快。
李清照便从那牌匾上的字转移到那些正在耕作的农人身上。
她虽未为贵女,自出世起便不用劳累,但在青州隐居十三年里,也常常入田看自家耕农们做活,见她在时会满脸堆笑,不在时便是一副打了霜的茄子,提不起劲。
哪像今天这般,一边顶着烈日依旧在田野里还十分有劲头干活的农夫。
观那一张张黝黑瘦小人影脸上的笑容,李清照的心脏微微一颤。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
靖节先生所描绘的桃花源记,便是如此罢。
“巧珠姑娘,这阳谷农社,究竟是为何物?”
那坐着的林巧珠闻言却是闭着嘴巴不开口,还在生她的气,哪怕这面前的妇人气质超然,不像是如她们这般的底层女子出身,但把陈平称呼为陈巨蟒。
便是不行。
若不是因为没有因言获罪的说法,林巧珠便想直接把李清照赶下车去。
见林巧珠不应声。
那老妇丽姐儿圆场道:
“这阳谷农社,是陈居士为保大家们能够活下来设立的农会,主要用于分田,及农作耕种等事宜,而但凡入社者,皆有田中,且两年不收粮税,在秋收得粮之前,农社每日提供一顿吃食。”
“每日还提供吃食,分文不取?”
李清照闻言愕然,她心里也可怜那些农夫,但直接免税三年,每日提供一顿吃食,这般代价哪怕是青州首富,也是没做过这等善事。
这血河屠夫陈巨蟒,究竟是何目的?
带着重重疑惑。
马车一路到了阳谷。
和田舍区域不同的是,这条通往阳谷主城的大道两旁现在密密麻麻新建了一座座房屋。
无数力士和木匠在这做工。
挑担的行脚商人则是在周边呦呵,售卖自己从大和郡淘来的小吃食。
至于旁边的阳谷码头,现在比之前大了五倍不止,数百条渔船在河中作业。
而在码头中央,则是竖着一座大理石人形雕像。
李清照拉开帘子,瞳孔闪烁金光,仔细观察着河畔上茫茫江水,没见着传说中的水上竹园,看来这陈巨蟒确实不可小视。
以她儒道金目竟是破不了这魔头的迷瘴。
“呦”
“巧珠大人回来了!”
人群中有认出林巧珠的,熟络的老汉打了个招呼,这里不少在这某生路的人与林巧珠打过照面,自然是熟络。
“是啊,回来了。”
“这次新老师招募到了么?”
不少人闻言纷纷停下动作,看着已经下了马车的林巧珠,这次关于女教员的招募工作,在阳谷本地已经公开招募过一次,数万百姓,竟无一人符合条件。
而世家地主虽有,但却不愿做什么女教员,为妇者,抛头露面是为大忌。
但现在阳谷百姓对于能把自家孩子送去学堂读书,不仅没了此前的不愿,还特别急切。
究其根本,倒不是觉得读书对孩子有多么有用,未来能过得更好。
多数原因是学堂会免费包一顿吃食,还会发放什么校服。
这可不得了。
只要去上学,家里便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巴,还不怕挨冻。
大人只要去种田,农社就不会让你饿死。
哪怕愿种田的,想做门手艺的,在工事局这边也能领到一份差事。
因此。
孩子能出学堂读书。
可是天大的好事。
但受限于教员数量有限,再加上阳谷下方诸镇乡村人员的聚流效应,大量农村地区的孩子面临无学可上的地步。
因此今儿能否再招到教员。
众人自然是十分关心。
好在林巧珠也是没有跟众人打哑语。
点头道:“招到了,大家勿要围观,莫要吓到了新教员。”
“好好好!”
“且让开!”
“快,让教员先走。”
听到林巧珠肯定的答复,众人欢呼起来。
车厢内的三人,李清照尚且还好,身为儒道宗师,道心自稳,只感觉此地兴学之风,堪比京都。
而另外的丽姐和玲妹子却是崩不住哭了起来。
她们皆是尝尽人生百态,吃尽世态炎凉的小人物。
其中老妇丽姐更曾是普度众生的肉身菩萨,不知道遇到多少辛酸事,像她这般肮脏的人,连死后认祖归宗的资格都没有。
现如今却受百姓夹道欢迎,她丽姐儿何德何能,这比当年成为大和郡花魁之日还来得痛快。
只觉得今日就是死了也是值得。
而那玲妹儿,虽不及丽姐那般多愁善感,但也因为长相丑陋被世人嘲笑,唾弃,就连那将她捡回戏班子的班头,在她十二岁时,半夜来床上摸她时也给她盖上了一层黑布,说见了她这张脸便感到恶心。
可这戏班头也是好笑,嘴里说恶心,却是不顾她疼痛强占了她的身子。
也就是那一天后,玲妹子长大了,但也死了。
现在只是凭借生存的本能吊着一口气。
但现在。
她那死寂的灵魂似乎重新复苏,自然也是抽泣起来。
“唉。
李清照见状沉默不语,换作往日,她是不可能认识这丽姐和玲妹儿,她本是清流如白雪般的人物,瞧不起对烟雨红尘的花柳街上的人物,但在此刻,却也是生出对二人的怜悯之情。
人生无常。
命运弄人。
寻常人家女子命运,犹如地上飘的草芥,被风轻轻一吹,便散了。
“两位姐姐,莫哭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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