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九章 煮鹤行(18)(5k2合1)(2 / 2)榴弹怕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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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谢鸣鹤一声不吭,手中绣口刀笔走龙蛇,在石头上书写完毕,却又立在山石下,久久不语。

“成了吗?”张行催促了一声。“能否让我走了?”

“好诗,但是连着三个凤凰,词句重复,明显坏了格律。”谢鸣鹤一时犹疑,然后回头来看。“要不要再来一首?”

“先生过分了。”

张行终于大怒他不怒不行,因为他委实记不起来李太白的另一首凤凰台了所以赶紧转移起了话题。

“我知道谢先生心中有气,这次抄家的事情根本上也的确是大魏朝廷对江东的凌虐欺压,可这等事情如何算到我们一群鹰犬身上?我们奉命来到江东收粮,几乎是设身处地,辗转腾挪的选了最好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先生呢?先生空负一身本事和怨气,既不能违逆南北大局,也不能阻拦自家鱼肉乡里,却只能寻我一个白绶撒气敬亭山上安坐的王重心先生若是知道,怕是要笑话阁下的。”

“如此说来,你我之间,你抄了我的家,反倒全是我的错了?”谢鸣鹤终于没了昨夜的消沉之态,就在这七律诗写持刀来笑

“非也,我当然也有错,我的错在于,明知道朝廷是对江东百姓凌虐过度,但身处局中,再加上人微力小,不能抵抗,只能裱糊应时,往尊家鸡窝里掏一把救时之谷。”

张行昂然做答,理直气壮。“但谢先生的错处要比我多

“首先,谢先生的错处跟我一样,明知道是大魏朝廷的错处,却不能抵抗。

“其次,大魏对江东之凌虐,主要还是凌虐地方小民百姓,八大家终有余裕,若说怕被朝廷忌讳不做救济倒也罢了,可谢先生身为江东八世家的领头之人,反而放纵家人世交火上添油,使江东百姓生计更难,恰如首在火中,脚在冰内这难道不是个罪过吗?

“最后,便是谢先生本人的态度,一身本事,却处处逃避,左也躲、右也摇好像要不理世事一般可实际上呢,还是动辄半夜来看石头城,暗中哭泣如女子自家丢了些金银粮食,受了点气,也要卖弄一番本事,拿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耍性子,却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何用?”

且说,张行一开始只是不想继续作诗,想让对方认输放自己走,但不知为何,一句句数落下来以后,可能是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一个腐朽之人,反而渐渐气壮,真的有些生气了。

“前面的话暂且不说,后面的话我也不想说,因为终究难说。”谢鸣鹤沉默许久,认真追问。“你说我家火上浇油,使江东百姓如临水火,可有证据?”

“放印子钱算不算?江东的印子钱全都是八家下面的庄园来做的,真火观怕犯了至尊娘娘的忌讳,都不敢干!”张行当即反驳,几乎脱口而出。“南陈忘了二十年,尊家可曾有半日停止过发百姓的血汗财?”

谢鸣鹤微微一怔。

“这是一条大的,我也来不及整治。”张行看到对方茫然之态,愈发愤怒,便继续冷笑道。“再说一条,是我原准备上计成行前做的朝廷税收苛,下面虚报田亩,民间疾苦,这个时候,江岸、海边滩涂,山野草场,便是百姓采摘野菜、捡拾水产活命的场所,可江东数郡,这个山被谁家围了看风景,那个滩被谁围了养鹅、养鹤这也算是有德之事吗?”

“养鹅”

“养鹅是干嘛我当然知道!”张行厉声呵斥。“是为了练字的雅趣嘛!养鹤是为了干吗,我也知道,不就是因为南朝五百年,形成了以鹤来喻高洁之士的文化风气,世家大族要用鹤来装面子、赶风潮吗!谢先生的名字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你家没有围吗?而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要用鹤与鹅来夺人命,江东世家,也配在我一个北地军汉面前昂首挺胸,自怨自艾?写诗辱你们,已经是我给脸了!早知道你们这般给脸不要脸,我直接鸡犬不留,让你回来哭都没地方哭!”

话至此处,张行语气激烈到了极致:

“江东八大家,注定要亡的,先生早该晓得,可如今得了便宜,如何还来装酸?!”

一气说完,张行看着对方刀上宛如青水划过,心下一惊,自然觉得后悔,唯独刚刚一番话骂出来了,却又不好装怂的,只好立在那里负手昂头,挺胸凸肚,状若不屑。

但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另一边,谢鸣鹤听完这话,一声叹气,却只是回头用刀子给那首诗留下了落款锦衣白绶,拼命三郎张行作。

写完之后,复又掷刀过来,这才鼓袖拢手言语:

“张三郎说得好有些事情我从未想过,是我的过错但有些事情,我早就想过,却一时间委实难改过来而且,今日咱们扔下这些气话,终究是你先辱我家门的,不能说我全然失了道理吧?”

张行只能讪讪,他如何不晓得,终究是自己先开嘲了呢?

“不过呢,我又的确是个喜欢诗文才学的,才有咱们这一夜一日的缘分。”那谢鸣鹤反而笑道。“这样好了,张三郎的诗歌意气我都已经觉察到了,你再随便与我一首诗来,只要不是极差我非但放你离去,还要与你结个缘分,带你到我家喝一杯,一起拜一拜三辉四御,定个知音之交。”

张行听了过来,想了半日,忽然来问“谢兄到底是从多少年前,开始常年远游的”

“陈国灭后不久已经二十一年了。”谢鸣鹤微微感慨。“彼时我比你还年轻,就是在这里,看到杨斌乘楼船南下,耀武扬威,宛若江神,然后熄了最后一丝相争之意的。”

“我记得江东曾有典故,一则行鹤舞以吊故人,二则有观棋百年烂柯之说?”张行继续来问。

“前者是淮北典故,是南渡之前的事情了,后者天南地北,都有类似传说。”谢鸣鹤继续拢手以对。“如何?用词可筹措妥当了?”

“谢兄若信得过我,且带我归家,无须设宴,自要置酒,然后直接往祠堂并做拜礼吧!”张行如何不晓得,对方已经下了台阶,便干脆俯身捡起佩刀,徐徐以对。“待咱们结义妥当,诗歌也能写好,等我走了,兄长再看不吃。”

谢鸣鹤点点头,伸出手来,腾空而起,须臾片刻,便已经转回江东宅邸。

彼处,早已经剑拔弩张,而留守在这里的锦衣巡骑见到张行一并归来,更是匆忙派人去请自家巡检。

却不料那二人既然落地,却根本不管前院的弩矢刀兵,而是兀自往祠堂而去,然后便在紧张随行的谢氏家人与丹阳官吏、锦衣巡骑的目瞪口呆中,先对着三辉金柱三拜,四面四御各自一拜,复又当堂相互一拜,接着唤人送上酒水,各饮一觞,竟然是当众定了八拜之交。

礼成之后,张行呼来对面秦宝,取出巡骑随身带着的白纸与硬炭笔,然后当场写下一诗,折叠起来,塞入谢鸣鹤袖中,便拱手告辞。

眼见着那张三郎出得门去,招呼那些官兵远离,谢鸣鹤这才打开纸来,却又三度无声。

原来,炭笔匆匆潦草,却依旧得来一诗: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一年弃置身。

怀旧空为行鹤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为君诗一首,暂凭杯酒长精神。”

谢鸣鹤看了许久,猛地一动脚,却居然忍不住当场流出泪来。

也是让围观的谢氏族人愈加惊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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