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怎样了?”
武诚之仿佛已经猜到了武好古在合同凭由司遇上了新的麻烦,刚一坐定就急急地问道。
“姓陈的那腌渍货给了七纸劣品书画,还要退《朝元仙仗图》,索价四万缗。”
“甚?”武诚之脸色一黑,“退《朝元仙仗图》?他怎可如此……”
《朝元仙仗图》和之前退给武家的七纸书画不同,那是武宗元的真迹,还是幅大作!纵一尺半,横近二十尺,图上人物有八十几个,而且参差有致,繁而不乱,神采飞动,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另外,做画的武宗元在世时不是寻常画师,而是堂堂六品文官,还不是“伎术官”出身,而是荫补入仕(娶了个宰相的外孙女,因此得了荫补)。因此他的画作是不能用寻常画师作品的标准来定价的。而且,武宗元已经过世几十年,传世的作品非常有限,真迹多被宫廷和豪门收藏,在市面上的价值也非常之高。
如果真的能用区区四万缗拿回《朝元仙仗图》的真迹,转手十万缗都能拿下。
不过,武诚之也知道,刘有方和陈佑文是不会把《朝元仙仗图》的真迹交给武家的。
就算武家奉上了四万缗,到手的也是一幅劣质仿品而已,而真迹自然落入了刘有方之手。
“他们有甚不敢的?”武好古冷笑道,“官家又不喜书画,心思全在富国强兵上面,宫中的书画文玩还不是任凭他们操弄?”
武诚之却连连摇头,“不是这个理儿!儿啊,你怎么连书画行的规矩都忘了?”
“规矩?”武好古是换了魂的,自然不大在意宋朝的规矩,被老头子一提醒,方才记起了一些。
“阿爹,您是说去寻行会做主?”
宋朝的三百六十行都有行会,行会之首则称行首(每一行的行首不止一个),书画文玩行自不例外。
行会的规矩,便是刘有方这样的大貂珰都不能坏了,要不然整个开封书画文玩行都不敢和他做买卖了。
武诚之道:“之前的七纸书画是假的,但是合同凭由上又写明了是真的,便是把官司打到御前,错的也是我家。
可是《朝元仙仗图》是真的,而且交到宫里的时候,前任待诏直郭淳夫还出具了文书,这文书还在家里面放着呢!你可知郭淳夫是甚底人物?”
郭淳夫就是郭熙,北宋大画家,被神宗皇帝评为“天下第一”。他不仅能画,而且还是个绘画学家,著有画论《林泉高致》,掌眼的水准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在米芾、王诜之下。
由他鉴定过的《朝元仙仗图》,谁敢说是假的?
当然了,这位郭淳夫在八年前就死了,享年九十岁!他若不死,宫中书画行根本不可能让刘有方一人把持。
不过,他便是死了,他的鉴定文书还是权威。刘有方是不敢轻易推翻的!
另外,郭熙还有个儿子名叫郭思,也是书画大家,和父亲合著过《林泉高致》,一定会出面维护父亲的权威(人家是孝子嘛)。而且这个郭思还是个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十五年前中了进士,可不是刘有方能怼的人物。
“阿爹,您是说,刘大官是在欺我家不敢力抗吗?”
武好古已经明白刘有方和陈佑文在打什么算盘了!他们在讹诈武家,若是武家通过行会申诉。他们是不敢把官司打下去的!
甚至,他们都不会真的把《朝元仙仗图》退了……这事儿和之前退七纸假画不一样。那七纸画的确是假的,之前疏忽了,没有发现(负责鉴定的待诏会因此不得出职),现在发现了,要按照合同凭由退款。
道理上全对,就是把官司打到“包青天”那里,挨板子的还是武家!
至于给了多少回扣甚底的,武家有凭据吗?根本没有!而且拿钱的也不是刘有方、刘瑷,板子打不着他们的……
而《朝元仙仗图》是真的,如果真退出去,就是宫中宝物散失。若是事情捅到御前,便是刘有方这样的大貂珰也吃不消。
他可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士大夫!
武好古咬咬牙说:“阿爹,那我家便不惧了,大不了打官司!”
“你......”武诚之看着儿子,连连摇头,“你这孩子怎就那么冲呢?为父教你的书画行的规矩,你怎就全忘个干净了?”
“甚底规矩?”武好古一时真记不起来。
“自是台底下的潜规矩啊!”武诚之道,“他们不是要退画,是要钱,要我们花钱消灾!你瞧瞧那文书上的押印就知道,肯定不是陈佑文的,定是哪个老眼昏花的老待诏的押印。
另外他们也是要再逼我家一下,好安安稳稳拿下我家的店铺和官牙身牌。”
之前的一章并不是要虐主,也不是故意制造波折,而是要写商场上的潜规则。潜规则什么时代都有,宋朝自不例外。书里面的假画风波,错在谁?当然是武诚之、武好古的祖宗,父债子偿那是老规矩,武家子孙就得担着,谁叫他们不是进士,还在吃书画行的饭?哪里像现在,造了假,骗了钱,往外面一跑,还是好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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