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只见了一面便是永别,短暂的人生实在太过匆匆,容不下多少的生死离别。
樵夫、任侠们的死没有在百里慈的心中掀起什么波澜。这个糟糕的世界就是这般的没有道理,如果需要为陌生人的死而哀悼,那大抵从早到晚什么事也不需做了。但是,当他也面临死亡威胁的刹那,难免的会想这些死去的可怜人,心中竟也生起了丝兔死狐悲的感觉来。
强者视弱者如蝼蚁,生死只在反掌之间,生的糊涂,死得亦不精明,匆匆而来,草草而去,大抵是这个世界普通人的缩影。
百里慈不知道逃了多久,才看见了一间乡野木屋。
站在山坡之上,他俯视过去,便见袅袅炊烟之中,一个妇人正弯腰喂着黄鸡,她的背上缚着小小婴儿,后面跟着一头朽朽老犬。院子外头,一个半大小子正窜高上树,漫不经心的逗弄着胆战心惊的鸟。
本不想打破这祥和平静的氛围,无奈口中实在干燥。思来想去,百里慈决心讨来一碗凉水喝下,再行上路。
“这位小兄弟,可否给我碗水喝?”他道。
半大小子听见人声,灵活的翻下了树,那双眼漆黑如墨,里面好似闪烁着繁星,他腼腆一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百里慈背后的剑。
百里慈注视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我不是坏人,我是方士,斩妖除魔的方士。”
“我不信,你怎么证明?”
证明?若是以往的百里慈自然是没有耐心向一个乡野小子多费口舌的。但不知因为实在口渴,还是因为兔死狐悲的感伤,也便多了些耐心。
他不擅长什么障眼的把戏,便将后背的剑取了下来,手间灵巧的摆动了几下,倏然一剑洞穿一人宽的树干,让这小子看得是瞠目结舌,心中难免得意,不由得又舞起了剑,丝丝不快在剑芒之下和光同尘,一种莫名的感悟油然而生。
一剑东挑,十米外的树枝竟是戛然而断。
一旁的半大小子看的是目瞪口呆,灵动的双眼不断打转,竟是觉得头晕目眩,不由得心驰神往起来,福至心灵般的重重磕头,直呼:
“师父,受小徒一拜。”
百里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剑有如此的效果。
“这一剑便叫挑东枝吧。”他喃喃地道。
对于少年的拜师,他倒觉得好笑,只是一直的摇头,也不说话。
少年大抵觉得自己的刚才的误解令这位方士蒙羞,脸皮不由得一阵羞红,反复的道歉后领着百里慈到家,进来了还没和母亲解释,便急匆匆的去水缸里舀水。
“旭儿,着急忙慌的干什么,老黑都没你有活力嘞!”妇人骂了一句像猴儿般活泼的儿子,眼睛转到了门口的男子,口中亲切地道:“这位客人从哪里来?”
“刚从黑风山下来,实在口渴,遂请一碗水喝。”
“从黑风山而来?可见过我那砍柴的粗莽汉子?”
“……”百里慈被问的无言。
他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讨水。
“水来了,水来了。”少年小心翼翼的端着水,那样子仿佛端着的是什么琼浆玉液,颇为好笑。
百里慈接过水,一饮而下,从怀里掏出些鬼脸币放在了桌子上,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无视少年不死心的喊叫,无视妇人疑惑的目光。
“我那当家的,该不会是死了吧?”
妇人突然大叫道。
百里慈止步。
“我昨晚睡得很不好,梦里有个鬼一直在看我。那时候我觉得害怕,现在想想,怎么都觉得那个鬼长得像我家男人。往日,他总是天未亮就回了,怕我们担心,今天到了这时候却还没回来。
钱我们不要,这一碗水算我请你的,如果你见到过我家男人就说句话。”
妇人将桌上的钱一把扫落,泪眼婆娑。
往日似猴儿般的少年此时却像是糊涂般的问道:
“娘你说什么胡话,我父亲肯定是想多砍些柴给我添件衣裳,他砍柴慢,便多砍了一会儿,没多久就会回来的。”
“就赖你,你这个不孝子,成天胡思乱想,害死了你爹。”妇人大骂道。
“我爹没死。”少年双眼通红,仍固执己见。
“你爹死了,被妖怪杀了。”百里慈回头道。
少年看向面无表情的百里慈,心中最坚硬的角落逐渐土崩瓦解。他突然好恨,恨百里慈的突然到来,恨自己的胡思乱想。母亲的话犹如一把锥子扎在了他的心里,将那里捅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你走啊,我爹没死。”少年的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
百里慈愈发悔恨自己的突然来访,他转过头,想就此离去,却发现举步艰难。
身后是生死离别,身前是草长莺飞。天地不会念人生死,人自念得。
他想做些什么……可他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人之所以会感到悲哀,是明知人的死亡却无能为力去阻止。
此刻,百里慈便感到了悲哀。
可悲哀无济于事,相反会找来更加悲哀的事情。
就好像现在,如同附骨之疽的妖物仍不打算放过自己。
他抬起头,远处的山坡上,一双人影绰立。
下一眨眼,这两人就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
白骨照旧以一副妖异该有的面孔出现,只不过再无一星半点的表演,只剩下高傲和深深的蔑视。
“跑啊,小家伙,你能跑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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