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虚勉强止住了心中怒气,飞回天源延圣寺,独坐禅房,默默回想着方才的情景,半响,低声自语“那赵彤多半便是那偷听自己与玄机子谈话的白莲教徒,否则何以方才故意作出如此媚态,引得郭敏及众人尽皆误会?”复又想到郭敏对自己种种敌意,不由合掌念道,“她要这么想,这么看,且随她去吧。自己心中坦荡,无愧天地。”
话虽如此,心中到底不快。便是那全真教三清宫新进弟子大典,悟虚也是勉为其难,肉身杵在那观礼席上,心中却另有所思。好在悟虚作为喇嘛教的弘法长老,身份颇为尊崇,在那嘉宾座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旁人还以为喇嘛教看不惯全真教的大加造势,也无人敢随便来搭讪。那东海修士陈四海及龙潜等,以及王保保、郭敏两兄妹,也有参加出席。但只是人群中,摇摇相望。悟虚只是对着王保保略一颔首,与郭敏及其余人等形同路人。
待回到天源延圣寺,悟虚便连着数日,在藏经阁不眠不休,将自己认为重要的典籍,重新一一翻阅了一遍,其中关键之处,更是牢牢记在心里。之后,除了必要的外出,悟虚便将自己关在禅房,独坐修行。
一日,八思巴遣人将告知自己,与自己同出一门的如净师弟,落脚在濠州城,更名为朱元璋,做了郭子兴的女婿,颇受重用,如今被任命为濠州总将,据城对战御史大夫贾鲁所率元军。悟虚想了想,来到八思巴所在之处,双手合掌,对着八思巴躬身行礼,正欲开口。那八思巴微微笑道,“慧明可是想向老僧辞行,南下而去?”悟虚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的反常举动已经引起了八思巴的猜测,也不吃惊,只是略一迟疑,便答道,“大师明见,慧明正有此意。”
八思巴也不言语,闭着双眼,只是无声地转动着手中的经轮。悟虚知道八思巴必有后话,静静地端坐在蒲团之上。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八思巴,睁开双眼,慢慢站起身来,径直向着静室外面走去。悟虚跟在后面,随着其走出静室,沿着天源延圣寺的围墙内侧,缓步而行。一路上,不时有寺中喇嘛,见八思巴头戴黄帽,身着素色僧袍,偏袒右肩,转轮而行,无不避让拜伏。八思巴口诵佛号,飘然而过。悟虚倒是在后面,连连合掌恭敬,侧身而行。
走到后院一处幽静之地,八思巴在一个凉亭处停下脚步,示意悟虚与自己进去歇脚。二人入座之后,八思巴问道,“方才一路行来,慧明比之那莲法峰如何?”悟虚答道,“皆是佛门清净地,只不过”“只不过什么?无妨,今日你我二人,便在这凉亭内开一个无遮大会。”八思巴将经轮轻轻放在亭中石桌之上。
“只不过,似乎天源延圣寺规矩稍微多点。”悟虚想了想。“呵呵。”八思巴难得地如此轻笑,又问道“还有呢?”。悟虚摇摇头。八思巴,沉吟片刻,说道,“若以方便说法,外人有说本教为密宗,其实本教是偏向密宗。佛法无实无空,显密之法,无非方便法门矣。所谓规矩,也无外如是,但以因果缘法,方便而显。”此番道理,悟虚还是懂得的,当下点点头。八思巴又说道,“都是佛门清净地,为何又有诸宗诸教之分?便若本教这天源延圣寺与净土宗花莲妙法宗。”悟虚答道,“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便若大师方才所言之方便法门。”八思巴笑了笑,问道,“那为何当年本教随蒙古铁骑南下,扫平震慑中原诸佛教同门?又为何终南山全真教又与龙虎山正一教,百年来明争暗斗?”悟虚答道,“无非是起了贪嗔之心罢了!”八思巴笑而不语。悟虚正要问其实何见解。八思巴又正色问道,“你如今是何修为境界?”
悟虚暗自腹诽,我如今是何修为境界,难道你一个坐在对面的堂堂真灵层级的大修士,看不通透么?起身,合掌,答道,“惭愧,慧明如今只是凡尘九层初期的修为境界。”八思巴点点头,“你如今法界已显,境界已是真人境界,只不过法力修为上,上少了些火候。民间俗话说得好,一文钱死英雄汉。你如今法力修为差了少许,纵有曼陀罗法界,许多妙处却是难以施展。若是独个遇上那真人修为境界的狠角色,怕是难以应付。”悟虚听得八思巴如此说道,不由福至心灵,鞠躬行礼,然后抬头诵道“那日小雪山上,大师赠我白莲一朵,可以施展三次真灵修为境界的佛门手印,小僧倒也可以保命三次。”
八思巴微笑着看着悟虚,似乎看一堆白骨一般,笑问道,“你若愿意,老僧现在便可以为你灌顶,让你一身法力修为迈入真人层级。”悟虚微微撇嘴,如此这般的戏言,八思巴不知道说了几次了要想自己真个拜入喇嘛教。。悟虚本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会同意的,这也许便是知障或者业力吧。
八思巴戏言之后,也不在此纠缠,说道,“近日,大都来了一群东海修士,你可知晓?”悟虚不由想起了那日,在月疏阁与陈四海、龙潜等人碰面,差点在郭敏的挑唆之下,大打出手的情景,点点头,说道,“这些东海修士,似乎颇为诡异,还带着扶桑女子,不知道来大都有何企图。”八思巴答道,“东海修士,人妖混杂,自成一盟,其宗旨行事及修炼法门,与我等大相径庭。其身后,有了不得的大修士在暗中推波助澜。如今天下将乱之际,千里来我大都,其企图,却是不难料见。”然后徐徐地望了悟虚一眼,“那便是中原的龙脉。”
龙脉?悟虚面露惊讶之色,倒不是说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语。只不过悟虚自从修习佛法,便懂得了万法皆空,凡事皆由因果而定的道理,便对那龙脉一说嗤之以鼻。龙脉不行了,不归你家了,你便当不了皇上?要是像前世有的野史记载的那样,朱元璋恰好将其父母作了个天葬,葬入龙穴,是以日后注定开国大明?这不但是太不讲科学了,而是太不讲佛学了。现在龙脉一词,居然在八思巴这样的佛教高僧、真灵修士口中说出来,真真是觉得怪异无比。
悟虚做出洗耳恭听状,八思巴也不解释,只是继续说道,“大元龙脉,北尾起草原,南首至大都,那东海修士此番前来,便是趁着天下大乱、龙脉震动之机,意欲染指。老僧等真灵修士,不便出面。你虽然法力修为未到,但法界显现,可愿随着多吉、卓达等师兄同门,前往镇守看护?”
悟虚心想,这按照历史,以后便是那便宜师弟朱元璋的了,镇守不镇守,看护不看护,有那个必要么?再说,这镇守看护,要多久?莫非是寸步不离,一生一世?便问道,“不知龙脉在何处?慧明需要守护多久?”
八思巴,看了悟虚一眼,“龙脉随气运而动,大唐之时,在长安宋朝之时,在开封。如今,便在这大都皇宫之下。所谓有德者居之,无论这龙脉何处去,何人得,皆是天意,但那东海妖盟,非我族类,却是万万不可。你只需守护数日,若有东海修士来犯,将之击退即可。”
悟虚默然,想不到八思巴一个藏人,离开雪域高原,到了华夏之地,日久之后,也会有这种类民族主义的同仇敌忾的情怀。当即,躬身合掌,口诵佛号,表示应允。
之后的日子,悟虚便在禅房,一意潜修,提升自身的法力修为,只待八思巴命人相召,便随着那多吉、卓达入那大元皇宫,镇守龙脉,驱逐东海妖人。
其中,有小喇嘛禀报,手捧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说是寺外有原先八思巴座下婢女赵彤求见。悟虚端坐在软榻之上,淡然地对着那名小喇嘛说道,“告知赵彤姑娘,小僧正在闭关。”那名小喇嘛连声应着,却又双手举起,将珍珠捧着,征询悟虚是否要收下此礼?
悟虚定定地望着当夜自己送给赵彤的这颗圆润如玉的珍珠,又想到那夜赵彤潜入自己房间,长发缭绕地倒在自己胸前,又想那夜自己做的怪梦,又想到月下赵彤一咏三叹地歌唱“一曲歌舞罢,京都夜缠绵”,又想到小雪山上赵彤蒙纱起舞,头戴珍珠,被自己识破身份的那夜,又想到自己将其从龙潜口中救下,摄入法界,灵识为其转换气息,赵彤潮红的面颊。。一桩桩,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终究还是忍不住,合掌低吟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那名小喇嘛却是错会了意,以为悟虚动了情,有了意,欲学都城那些大喇嘛,要收其为床第婢女。便轻轻地应了一声,将珍珠放在了软榻小几之上,躬身退下。
悟虚心中往事万千,待得那名小喇嘛离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伸手将珍珠拿起,放到跟前,看了又看,只觉一丝幽香袭来,心底别有一丝怅然。
正所谓心中坦荡怯情疑,忽闻濠州攻守急。
且将龙脉暂守护,哪堪珍珠诉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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