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抬眼看去,只见山岗上又挤满了吐蕃的骑兵和攻城步卒。
他们到底是人多,这城墙下的尸体都堆成了山,可他们还能聚集起强大的力量,给安戎军致命一击。
砸开了城门的吐蕃人傻愣了许久,这才忿忿不舍,从城门边撤走。
西北墙角残余的攻城队也顶着墙上零星的箭矢,收拾了残局,往山岗上撤退。
“胜了!”
“胜了!”
墙头上右武卫满身鲜血,倚在女墙上面露欣喜。这一个时辰下来,蕃军一浪接着一浪,如今终于扛不住撤退了。
他们抱着手里的矛,杵着刀,或跪,或爬,挣扎地爬在墙头,远远地看着吐蕃人狼狈地往上岗上奔逃。
右武卫的笑容被眼中流下的泪水冲刷,终于支撑不住,躺倒在了被鲜血浸透的地砖上。他们已顾不得庆祝胜利,能活下来,便是老天最好的眷顾。
赵正站起了身,他看向了赵大柱,恰好,赵大柱也看向了他。
赵正点了点头。
赵大柱也点了点头,然后掏出了面甲,盖在了脸上。
身后的赫连云天牢牢地抓住了马疆,看着城墙缺口那火焰越来越弱。
“玄甲军听令!”赵大柱的声音中气十足,洪亮震颤,墙上泥土“飒飒”而落。
“右武卫把墙头变成了血肉磨坊,他们打退了吐蕃人六次进攻,墙下尸横遍野,蕃军士气全无!我们也歇够了吧!歇够了又该如何!?”
“杀出城去,直取吐蕃中军!”赫连云天振臂高呼,身后三百玄甲军顿时响应,“杀、杀、杀!”
“亮我军旗!随我冲阵!展我大唐铁骑雄风!!”赵大柱大吼一声,“驾!”
坐下战马仿佛感受到了赵大柱的豪迈,长嘶一声,奋起四蹄,朝那将息未息的火焰奔跑而去。战马健硕的四肢蹬地一跃,眼见三丈之远,披着甲的马身“蓬”一下撞塌了堵在缺口处此时已被烧成了灰碳的一堆碎木,火星顿时四溅,远远看去,仿佛神兵天降,踏星月而来。
黑色的玄甲军战旗树立,迎风招展。三百将士紧随其后,一路踩踏着满地的火星,冲出了安戎军……
赵正招手,传令使单膝跪在了地上,“侯爷!”
“调东墙朗多秦!”
“是!”那令使显然脸色一喜,可随即又担心起来。
“可东墙外还有室韦人!”
赵正摇头,“他们要攻城的话,早就攻了!告诉朗多秦,我只要三百骑兵,让他守好墙头!”
“唯!”
令使闻言领命,连忙跳下了墙,骑在马上便往东墙狂奔,赵正起身,走到了伏尸遍地、鲜血满目的西北墙角。
老子也不过了!
所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蕃军仗着人多势众,一门心思只想着攻城,可他们在山岗上,却顾此失彼,毫无防御工事。加之攻城挫败,士气已然掉落谷底。
此时还不紧握战机,趁他病,要他命?
若是再给他们机会重整旗鼓,安戎军怎么守!更何况东墙外还有千余室韦人虎视眈眈,他们无非是想看着大唐与吐蕃两强血并,谁胜了又有什么关系?
赵正决定倾力一搏,但他首先得感谢浴血奋战了两个时辰的右武卫。
他不去看赵大柱如何顺着山岗西边的山沿缓坡仰攻向上,也不去看东墙倾巢而出的唐军骑兵是如何当着室韦人的面出城绕行,从山岗东边仰攻向上。更不去看那些刚从安戎军撤下的蕃军如何被唐军重骑碾压斩杀……
吐蕃人还有两千余人马,或许还有更多。
但那又怎样?
他们齐齐地聚在蕃军大纛下,正盘算着如何让这四处透风的安戎军变成困守唐军的瓦瓮。他们在图纸上比比划划,争论着哪里好打,哪里能潜入进城,哪里白天不能上,哪里晚上才是最好的攻城地点。
但唐军的六百铁骑并没有把数倍于己的蕃军放在眼里,显然把他们当成了一盘菜,如风卷残云,自东西两面直插而去。
赵正蹲了下来,轻轻地将脚下一名死去的唐军右武卫枕在了一块鲜血浸透的墙砖上。他端起吊在那同样是鲜血染透的胸甲上的木质军牌,仔细地擦去血污,静静地端详。
“林二郎,河东汾阳人,景中十四年生,景中二十八年入伍……”
短短的二十二个字,概括了这才十八岁的少年一生。
赵正的心情变得十分地阴郁,他把那军牌摘下,塞进了胸甲里。转身,看见墙头上的右武卫,都怔怔地看着自己。
“侯爷……”
他们跪了下来,痛哭流涕。
赵正被他们感染,眼泪也有些挂不住,他拍了拍他们滑不留手的臂膀,安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不敢多看这些被他当作了炮灰,吸引吐蕃人的右武卫们。他不给支援,不让他们停歇,只让他们不断地射箭、挥刀、捅刺,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冰冷的墙砖和滚烫的热血上,让他们用生命和鲜血击垮吐蕃人的士气。
他打残了这个营,他亲手送走了两百七十名右武卫将士的性命。
赵正告诉自己,他是为了大局,是为了保存玄甲军反击的实力,是为了震慑室韦。但他仍旧怕自己哪天睡到半夜,会被这血淋淋的场面所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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