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渺渺,光华澹澹。
李薇躺在松软雕花大床上,丝毫没有睡意,瞪着大眼睛借着月光打量着这屋里的摆件儿。
“表少爷,你怎么起身了?”随着“吱呀”一声门开合的细响,院中一个丫头的声音晌起。
佟永年轻声说了句什么,便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西面边角处。
李薇忙坐起身子,趁着月光,下地穿鞋。
依春掌着烛火进来,眼中带着困涩,“表小姐,你怎么也起来了。”
李薇一边穿衣裳,一边笑着,“我睡家里的炕睡惯了,认床。依春姐姐去睡吧。我到外面坐会儿。”
依春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便不多问。笑着放下灯,过来替她穿衣,又取柳氏今日刚送到的桃花粉色绸缎夹棉镶兔毛披风。
李薇问清了路,便不让她跟着,自己挑了盏灯笼,轻手轻脚的往后面花园走去。
刚过了月门儿,她把手中的灯笼吹灭,适应了下月光,悄悄往里面走。
花园中树木潇潇,高大枝丫在地上投下一道道如水墨般的暗影。
还没等她看清人在哪里,一声轻笑传来,“梨花半夜不睡,爬起来干啥?”
李薇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株合抱粗的成年大树杆旁边,露出半边儿淡淡的身影,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到有人在。
她收起小心翼翼的步态,笑嘻嘻大步走过去,“你舅舅的床太软了,我睡不着。你为啥不睡?”
佟永年笑着,“跟你一样。”
一样才怪!李薇撇嘴,晚饭后,佟蕊儿缠着他让他教认字儿,他爹与佟维安在书房中下大梁,她与何氏先回来,不多会儿,李海歆也回来,说年哥儿与他舅舅说话呢。这一说竟说了一个时辰,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惹得他晚上睡不着。心里头猫抓一样的想问,却怕佟维安原本没说什么,她这一问倒勾起他的伤心往事了。
可越是憋着不问,愈是难受,便笑嘻嘻的问道,“你和佟舅舅说了什么,说了这么大半天儿。”
佟永年心中一凛,定眼看过去,近满月的光华下,她梳着双丫发髻摇头晃脑笑嘻嘻的,一副孩童的娇憨,问的话看似无意,却直直切中要害。
他伸开手,低头看着,舅舅是说了什么,可现在却不是时机,他需要时间,需要长到能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那一切的时候。
年岁小的时候,他明知道不可为,便安心等着。年岁愈大,心底藏着那股冲动却有隐隐暗奈不住的势头。晚饭后舅舅说着的那些话,若非他尚留有一丝自制,便会应了他的要求,去向那个生育他,却又夺走亲生母亲生命的家族报复!
良久,他抬了头,浅笑着,“和舅舅说梨花养的兔子还有养鸡场,还有再往前儿又该腌酸笋子了。舅舅说即有独家密方儿,他到知道宜阳县附近有一村子有大片的竹林子,出的笋子又大又多,若是梨花愿意,他想和梨花合伙儿做这腌笋子的生意,帮着把酸笋子卖到县城来。”
李薇欢喜笑着走近他,“佟舅舅真的这么说?那片林子有多大?”即然他不想说,她还是不再追问的好。
佟永年便把那片林子形容了下,又说那个村子周边本就盛产竹子,笋子自然很多。
李薇心里霎时开始盘算起来。与养小兔子和养鸡相比,笋子是最不费事儿又赚钱的,现在家里的笋子是用三年的老汤腌的,味道自然一年比一年醇厚。若是这事儿能成,也是一笔不少的进项,不过,她还是笑着说,“佟舅舅是做大买卖的,这等小买卖他怎么有看得上?”
佟永年笑着拍拍她的头,“舅舅今后不再出海了,总得有个挣钱的营生。梨花想不想跟舅舅合作?”
这一两年来,她事事都要插一嘴,她爹娘也习惯了她发表意见,有什么事儿也会问问她。
李薇想了想,就说明儿问问爹娘吧。佟永年笑了。
不多会儿依春寻了过来,两人忙各自回屋睡去。
第二日早晨,刚用过早饭,便听佟府下人来报,有一个什么方夫人来访。何氏要带李薇与佟永年回避,柳氏笑着说不用,是往来极勤的人家儿。
不会儿,一个身穿深桃红色绸子大衫的年约三十岁的女子在四五个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进来,柳氏忙下台阶相迎。
两人一见面儿就亲热的拉着手,相互寒暄着。佟蕊儿看见方夫人身后的年约十一二岁的少女,嘴里叫着碧莹姐姐,亲热的迎过去。那少女柔柔的笑了下,转眼儿扫到李薇与佟永年,顿了下,低声问佟蕊儿,“那两个是谁?”
佟蕊儿低声说,“那个是我表哥,那个是野丫头!”
方碧莹还要再问。柳氏已在方夫人介绍何氏一家,“这个是我早年失散的表姐,在青莲县安了家,好不容易寻着,趁着十五花灯会热闹,请他们来玩一玩。”
何氏忙过来见礼,又让李薇和佟永年给方夫人见礼。
方夫人笑着怪柳氏,“你看看,寻到的近亲这样的大喜事儿,你也不让使人去说一声,这回我礼数不周,可是怪你了。”
柳氏咯咯笑着请她请屋内。方夫人趁机使了个眼色与身后的丫头,李薇看见这丫头得了信儿,扭身儿匆匆去了。
李薇与佟永年陪着坐了一会儿,柳氏怕孩子们不自在,便让他们几个自去玩儿。出了正厅,佟蕊儿要带方碧莹去暖房看花儿,李薇对花没什么兴趣,便让依春领着在园子里转转。
方碧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柔柔笑着,“你表哥倒不象是乡下孩子。”
佟蕊儿小嘴儿鼓了鼓,却没说话,只拉方碧莹向暖房方向走去。
几人刚走,一个身穿月白锦袍,头上带着翠玉束发环的小公子,匆匆跑进主院儿。廊子下的丫头立刻喊了声“方少爷!”
方羽大刺刺的摆摆手,挑帘进了主厅。
方夫人正听何氏说着家里养鸡喂兔子的事儿,见他进来,笑着嗔怪,“你快把你佟叔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又跑哪里去了?”
方羽给柳氏请了安,才朗笑着,“我去佟叔的花园里凿冰钓鱼了,鱼线短了,婶婶给我找一根吧。”
柳氏忙让依秋去找,笑着,“还是上次来你玩儿留下的,我们家里可没这些东西。”
方羽呵呵笑着,柳氏与简单的介绍了何氏。
方羽行了礼,拿着鱼线匆匆去了。
佟府不算大,主院是一座有些年代的三进院落,各有东西两个跨院,跨院也是小三进的。昨儿夜里,他们就歇在东跨院之中。
李薇第一次见识真的正大宅院,眼中一片新奇,一边走一边研究着,大到院落布局,小到青砖上的雕花。
不知不觉转到后花园。此时花园之中树林潇瑟,瘦枝枯草,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反射着惨白的光。九曲木桥连着一座湖心亭,孤伶伶的立着。却让李薇有种回到李家村的亲切感,兴奋的拉着佟永年向湖心小亭子跑去。
刚跑没几步,怱然曲桥底下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暴怒男童声音,“谁在上面?!”
随即从曲桥底下探出来一双喷火的眸子,朝着跑在最前面的李薇,怒喝,“你敢吓跑我的鱼?!”
这声怒喝配着他这副神情,那句话听在耳中,简直如:哪里来的狗奴才,敢吓跑爷的鱼!
李薇先是被他喝得一愣,此时又怒火上头攻心,双手掐腰,气沉丹田,吼了回去,“大冬天有个屁鱼!”
她的小嗓子从小在家里练习,无比的清脆嘹亮。已从曲桥底下钻出来的方羽被她小嗓子一震,忙用手捂住耳朵。
李薇拍拍手,得意洋洋的暼了眼佟永年,见他眉尖蹙着直盯自己,嘿嘿一笑,避重就轻的指着桥下的人,“是他先吼我的。”
边拉他快走。
“喂!”那少年捂耳的双手刚放下,见李薇要走,在原地跳了下,大声喊着,“喂,你别走,你下来看看我是不是在钓鱼!”
依春从后面慌忙跑近,向那锦袍小公子赔礼,又说,“方公子这位是我家表少爷表小姐!”
方羽眼一转,一个纵身跳上曲桥,拦在李薇前面,哈哈笑着,“你们就是李家村来的呀。”
李薇惊奇了一下,这小孩儿的身手倒是十分敏捷,那冰面离桥面,至少也一米五六吧,这对一个成年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一个才十岁左右的小豆丁……
方羽看到她眼中的惊奇,有些哈哈大笑起来,含着一丝自得,又问了一遍可是李家村来的。
他问话时怒意已消去,初那两嗓子李薇以为又是个武睿似的人物,现在爽朗笑着,一副不介怀的模样,衬着宝蓝色围子,倒也算得上眉清目朗。
佟永年走近两步,将李薇隔在身后,凝视着他,眉尖蹙得更紧,轻点下头,“你是方府的?”
方羽伸手往佟永年肩上一拍,笑哈哈的答非所问,“不知者不怪。我刚才鱼正要咬勾,你们一来,把我的辛苦等了半晌的鱼给吓跑了。”
李薇撇下了嘴,原是来个脑袋脱线的小子。勾头往曲桥下面看着,只见曲桥正下方的冰面上,有一个圆型的小洞,另一根细白线垂入其中,原来是学人家凿冰钓鱼。不过,她很怀疑,这湖里的水深到鱼儿可以潜在冰面下过冬而不会被冻死了吗?
正想着,那少年又自我介绍说,“我叫方羽,你叫啥?!”
佟永年身形顿了一下,扯出一抹笑意,“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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