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它可真是......”
吉赛尔捂住了嘴,又稍稍松开:“令人惊讶。”
余羡看着这具颇有价值的昔日展品,多少也有些震撼。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它,但这确实是他头一回在没有玻璃罩阻隔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这具躯体。
AD-33,“亚当”系列的第二代仿生人躯体。这代躯体于2033年问世,距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
它的肩、肘、膝、腕、踝关节处的皮肤已经被剥除,露出了下面纳米陶瓷材质的骨骼。
为了以防万一和避免误会,人类政府保存的仿生人躯体都要突出与人类的区别,并且卸掉关节零件。
除了这些违和的地方,它看起来与正常的成年白人男子完全没有区别。
过了一会儿,吉赛尔才从震撼中恢复过来,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摸了摸“亚当”小臂处的皮肤。
她是个技术爱好者,而且是比较狂热的那种。
生于2044年的她灾难结束时也不过十岁出头,等她在母亲的影响下燃起了对仿生人的兴趣,残余的仿生人已经被溃不成军,她再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它们了。
她着迷地抚过AD-33除了没有体温外与常人并无二致的腹肌、胸膛和脸庞,深深叹了口气,眼神回复了清明。
侧身看向了余羡,吉赛尔突然冷冷开口道:
“说吧,你带我来看AD-33,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余羡一窒,含糊地辩解:“我哪有什么目的......只是今天难得博物馆没人......”
吉赛尔抬了抬手,打断了余羡的胡扯,说道:“别胡说了。我太了解你了,你可不会想到这么‘浪漫’的事。”
余羡愣愣地看着相识多年的好友,少顷,他叹了一口气,低头说道:
“让你失望了......我确实有事找你帮忙,而且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被重视的感觉挺好,至少冲淡了一些被糊弄的失落。吉赛尔轻声问道:“只有我能帮忙的事?是什么?”
“接下来,我要跟你讲一个故事。听完以后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并且不管你愿不愿意帮我,我都恳求你不要说出去。”
吉赛尔看着余羡凝重的表情,不自觉点了点头。
她很少看到对方露出这种表情。
接下来,余羡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幽灵告诉自己的故事挑了些重要的部分复述给了吉赛尔听。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不管怎么说,吉赛尔的表现都比刚听到这个故事时的余羡要好。她只是低着头,用大拇指按着嘴唇,静静地做着分析。
也许过了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吉赛尔长长呼了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余羡,问道:
“你相信他说的这些话吗?”
余羡毫不退缩地回望着吉赛尔:“你能找到他这番话中的漏洞吗?”
吉赛尔摇了摇头:“你刚才说得没错。如果他是人工智能,或是别有用心的人类,逻辑上来讲,他都没有必要跟你编这样一个故事。”
余羡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对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他?”
她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要帮那个幽灵,因为如果余羡决定帮他,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观。
“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我和他关系好......他是除了你之外,这么多年来我唯一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人。”
余羡略作停顿,眼神带上了些许迷茫:“后来我意识到,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通过这件事,我无聊的生活或许能迎来一些充满惊喜的变化。”
吉赛尔冷笑一声,嘲讽道:“惊喜?也可能是惊吓吧。你难道不清楚接触人工智能会让你背上什么样的罪名?”
接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他给你许诺了什么样的报酬?”
“供我驱使十年......不过这不重要。你不是也能判断出来么,他根本就不是人工智能啊!”余羡辩驳道。
吉赛尔面容依旧冷峻:“他是不是不重要,你觉得和我觉得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意识上传’这个环节,在现在这个时代民众的眼中并不存在......”
余羡恍然,接道:“即便存在,也有人会极力证明他和它不存在。”
吉赛尔表情微松:“你能想通就好。”
余羡有些丧气地点了点头,开始思索怎样解开这个新出现的死结。
“不过,你不用想着怎么说服我,”吉赛尔突然一转口风,“我没有理由不做这件事,不是吗?”
是啊。
这可是吉赛尔·弗洛拉·罗德里格斯,和人工智能有关的事,她能绕开吗?
自己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找她的吗?
余羡想着想着,重新振奋了起来。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想起了“意识上传”的事,表情立马又垮了下去。
他声音颤抖地问道:“那会有危险吧?我会害你陷入危险对吧?那可怎么办?”
“现在想劝我放弃已经迟了,”吉赛尔戏谑地看着他,“至于怎么办?这个简单,我们要做的事就像你刚才绕过那些监控一样。”
她又不傻,余羡带她绕路的用意,正常人都能看出来。
不过,“驱使十年”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不重要么?
吉赛尔想到了某种可能,一种让她有些心塞的可能。
好在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倒也不用过早为此焦虑。
听了吉赛尔的比喻,余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是让我和他碰个面,聊一聊操作上的可行性。”吉赛尔接话。
和余羡这个学历史的“废物”不同,她在进修学院里主修的专业是信息安全,是真正能够在“复活”幽灵的操作中帮上忙的。
这也正是余羡认为只有她能帮上自己的原因。
当然,是除了余羡只有这么一个好朋友之外的原因。
“没错,”余羡用握拳的右手捶打了一下摊开的左手,“技术上的事我不懂,只能由你去和他交流了。”
他有些激动。既是为幽灵的命运高兴,也是为吉赛尔的和自己的。
相比起未来的某些可能性,幽灵提供的报酬对两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在这个乍看很安稳,但实则极其压抑的时代,“亚当”面前伫立着的两个年轻人和所有城市居民一样,在现实中找不到归属感,找不到消遣的方式,甚至连追求和理想都被剥夺了。
眼下的社会不需要个性,但人就是人,不是人工智能那样只讲程序不讲需求的怪物,所有情绪都需要出口。
《孪生宇宙》应运而生,或者说,是在某种意志的要求下获得了重生。
它很好,也很有必要。只是每当余羡从那个世界中暂离,从羡鱼变回余羡的那个瞬间,他都会有一种抽离感。
理性让他在那个时刻停下来思考:
我是谁,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在做什么,我想要做什么,我会成为怎样的人,我是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这些问题很难。不仅是对余羡来说,对2067年地球上的每一个人类来说都是一样。
余羡深深看了一眼目光中饱含热情和坚定的吉赛尔,发现她也正深深回望着着自己。
两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
也许,幽灵会是我们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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