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四月，海棠开后，杨柳浓时，正是一年中的黄金时节，就是最懒得动弹的人，此时也愿意出来走走，泡泡茶馆，逛逛公园，才不算辜负春光。

到了礼拜六，电影院照常换了新片子，今天上映的是周玉凤主演的《天之骄女》，云珠盼了好久的，特意邀了碧薇到真光电影院一睹为快。

云珠先到，混在人群里面等着碧薇。周玉凤现在红透半边天，来看电影的人极多。

天气刚转暖，云珠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春装，今天穿的是一件新做的鹅黄色收腰百褶连衣裙，衬得云珠肤色越发白，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等了几分钟，碧薇来了，她拉着云珠的手左看右看，口中啧啧称赞：“真漂亮，你母亲可真疼你，每个季节都给你添新衣服，羡慕死我了！”云珠很自得，拉起裙摆，微微下蹲，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梁小姐，我想请你看电影，愿意赏脸么？”

碧薇捂着嘴直笑：“瞧你！”忽然，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云珠回头一看，竟然是章济廷和宋波儿！

“真巧，你们也来看电影。”宋波儿挽着章济廷，款款向两人走来。云珠和碧薇不免大骇。如今风气虽然渐开，男女可以自由恋爱，但是男女同学公然出双入对，一点儿也不避讳人，实不多见。

今天宋波儿穿了一条银灰色的旗袍，齐平膝盖，下摆坠着半截流苏，走起路来两条小腿若隐若现，俨然一个摩登女郎，时髦极了。撞见了云珠和碧薇，章济廷略显尴尬，不过美人在侧，脸上更多的还是自得。

碧薇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旧蓝布长衫，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衣服里藏起来。云珠见了两人的亲密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想嘲讽章济廷几句，又怕云珠伤心，干脆一句话不说，微微朝两人点点头，拉着碧薇一口气走到电影院里，寻到座位坐下。

宋波儿自得地笑了笑，目送云珠和碧薇走进电影院，这才冲着章济廷说道：“女孩子的心思我最了解了，不过我怕你得意，我不告诉你。”章济廷挺挺胸，做出一副潇洒的绅士派头：“密斯梁是个好女孩，我祝愿她早日找到幸福。”两人相视一笑，手挽手走进电影院。

中场休息时，碧薇的眼睛定定地朝一个方向看，云珠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章济廷和宋波儿坐在那儿。她拽了拽碧薇的衣角，轻声说道：“别看了。”

碧薇怔怔的，好半天才回过神，那神态就像大街上走失的孩子，站在十字路口茫然无措。

几个小贩脖子上挂着小箱子，在座位之间转来转去去，有卖瓜子的，卖报纸的，还有卖汽水的。小贩走到章济廷身边，章济廷掏钱买了一瓶汽水，插进两只吸管，他和宋波儿一人衔着一只，旁若无人地吮吸起来，两个脑袋瓜子紧紧地靠在一起。

碧薇忽然站起来：“我们走吧！”不等云珠起身，疾步朝门口走去。云珠捡起碧薇落在座位上的蓝布手袋，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碧薇出了电影院，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忍了好久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大街上全是人，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一手掩着脸，跌跌撞撞地过马路，差一点就被汽车撞了。

“碧薇！碧薇！等等我！”云珠一面追，一面大喊。碧薇奔到一条胡同里，忽然背靠在墙上，双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云珠急忙劝道：“这是怎么了？碧薇，你听我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章济廷这个人不值得你这样！”碧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声接一声的抽泣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云珠掏出手帕，轻轻擦去碧薇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碧薇，以后喜欢你的人，比章济廷强一千倍，一万倍，等到那个时候，怕你自己都会嘲笑自己哪！”

碧薇脸上兀自挂着泪花，摇摇头：“云珠，我何尝不知道章济廷不好？可我就是心甘情愿地喜欢他，我的家庭你是知道的，只有他，只有他，给了我一点希望，我只要一想到他，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我的心里就是暖的，你懂吗？”

云珠想起了陆树铮，她使劲点点头：“我懂，我懂！”

“可是，现在……”碧薇绝望地靠在墙上，喃喃自语：“他和别人好了，他再也不属于我了，以后我想他的时候，他正和另外一个人卿卿我我，就像刚才那样……他们，他们，那么亲热……云珠，我好难受……”

云珠经常听母亲说亲戚家的女孩子“闹恋爱”，吵得要死要活，闹得天翻地覆，今天见了碧薇失魂落魄的样子，才知道所言不虚。她简直有点手足无措。

“云珠，我知道你一定在笑话我，我这个样子，连我自己都觉得丢脸。”碧薇一边哭，一边自嘲地摇摇头。云珠拍拍碧薇的肩膀，柔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你若是哭晕了，我送你回去。虽然你家里人不疼你，别忘了，还有我，还有时英。”

云珠百般劝解，碧薇的哭声渐渐止住了。胡同里一个车夫拉着人力车走过，云珠招手拦车，扶着碧薇上去，好生护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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